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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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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一家亲

  大雪纷纷扬扬,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亲热地聊天,各种礼物堆满了屋子,院子里众侍卫肃然而立,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个雪人。

  叶老爹抬头看见,颇为不安,赶紧起身道:“哎呀!院里还站了这么多人,这房子小,可怎么招得下,可是这么大的雪……”

  叶小天笑着拉他坐下,道:“爹,你别过意不去了,我的人可不只院子里这一点儿,外边还有一百多号人呢,房子再大个十倍,也未必招得下,一会儿我自会安排安顿之处。”

  叶窦氏不高兴了:“儿啊,你走这几年,可知娘有多想念你,你这才刚回来,就不在家住了?虽然家里穷破了些,可……”

  叶小天赶紧道:“嗳!娘,你这么说,儿子心里可不安了,不是儿子不想在家住,实在是人口多,你看,就东西两屋,爹、娘,大哥、大嫂,我以前是在堂屋用板凳支个铺子,你看你这娇滴滴的儿媳妇儿,你舍得让她和我一块儿打地铺?”

  叶小天这样一说,哚妮的俏脸顿时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不说话,叶窦氏可是稀罕极了这位天仙一般的儿媳妇,越看越爱,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说的也是,我倒是想让到堂屋来住,你这孩子定是不肯的,这么娇滴滴的儿媳妇儿,我哪舍得她遭罪,成啊成啊,你去客栈里住,可不能走太早了,明儿一早,还得回来!”

  叶大嫂端了茶水过来,殷勤地递给叶小天,道:“二叔喝茶。不是啥好茶叶,你可别嫌弃!”

  叶小天双手接杯,笑道:“大嫂,见外了不是,我可是打小儿就生活在这儿。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看我这么摆气派,那不是替咱叶家长脸么,回了自己家还摆谱,那算什么东西。”

  叶小天这么一说,一家人都笑起来。

  叶大嫂凑到哚妮身边坐下。羡慕地看着她娇美无俦的模样儿,道:“哚妮呀,你可生得真俊,瞧这小模样儿,多疼人。以后啊。咱们就是妯娌俩,得好好亲近亲近。”

  哚妮飞快地瞟了叶小天一眼,羞涩地道:“大嫂,您可别这么说,人家……人家只是小天哥哥的妾室,不敢跟您称妯娌呢。”

  叶大嫂大吃一惊,道:“什么?你……”

  叶窦氏对儿子嗔道:“你小子,真长本事了啊。这么俊的闺女,你还只当妾,看把你拽的。人家还不配做你媳妇咋的?”

  叶小天还没说话,哚妮已抢着道:“婆婆,不怪小天哥的,人家……人家心甘情愿跟着小天哥,什么名分都无所谓。再说,小天哥已经有了妻子人选了呢。不但身份高贵,而且模样儿比我要美上十倍呢。”

  叶窦氏听的目瞪口呆:“比你还美十倍?你这孩子可别诳我。别说比你美多少,能跟你一样俊俏。那就罕见的很了。”

  哚妮急道:“真的,真的,婆婆,我哪敢骗你,人家真的比我俊俏好多好多。”

  叶老爹一旁听着,有些好奇地问叶小天:“儿子啊,你已经找媳妇了?”

  叶小天赶紧道:“爹,儿子只是喜欢她,还没订亲呢,这事儿,当然得经过您二老……”

  叶老爹摆摆手道:“哎!我不是怪你这个,你这孩子,出息了,真叫爹出面,爹又能帮你什么,爹是想问问,那闺女是谁家的孩子啊?莫非是个什么大官家的姑娘?咱们叶家,能配得上人家吗?可别……”

  叶老爹也是因为叶大嫂的原因,实在有些怕了。当初就因为家境未必及得人家,又因人家闺女漂亮,委屈求全地才娶回来,结果连公婆都跟着受气,一听哚妮说小天要娶的媳妇儿出身高贵,不禁忐忑起来。

  叶小天还没说话,一旁苏循天就开口了:“老爷子,您别担心,你那儿媳妇,天仙子一般的人物,俊着呢,而且温柔贤淑,特别听叶大人的话!至于说出身,嘿嘿,本来呢,咱叶大人就算是一府推官,那也是配不上人家的,可是咱叶大人,现在可是土司老爷,不是官了!”

  叶窦氏哪知道土司是方是圆,是能吃还是能用,她还以为相当于员外老爷,所以登时急了:“这话怎么说?我家小二被朝廷免了官了?”

  叶小天哭笑不得,道:“娘,不是免了官。我是做了另一种官,一种更大的官……”

  叶老爹听的两眼放光,他在京城里,而且在天牢做了一辈子狱卒,可谓见多识广,但是对土司这个称呼,同样陌生的很,忙道:“有多大?不会有知府那么大吧?”

  苏循天把嘴一撇,道:“知府?比不了!”

  叶老爹放了心,笑道:“我就说呢,小二再本事,还能蹿上天去?这要是比知府老爷官还大,简直是不像话!”

  哚妮“噗嗤”一声笑了,赶紧掩住口,灵动的眼神儿往公婆一瞅,瞧他们没生气,这才解释道:“公公,婆婆,苏先生说的比不了,是说知府老爷比不了小天哥。”

  她这么一说,就连叶大嫂都呆住了,眼见小叔子这么本事,整个叶家都要鸡犬升天,她不知何等开心,当然心底里也有些埋怨自己男人没能耐,不过还是喜悦的成份居多。

  此刻一听小叔子比知府老爷还厉害,叶大嫂都快坐不住了,总觉得要起身肃立一边心里才踏实,她瞪圆了杏眼,惊讶地道:“比知府老爷还厉害?”

  叶小天离开京城的时候,他的小侄子还太小,所以现在对他已经全无印象,他和家里人聊天,拴柱只管偎在母亲怀里,既有些怯怯,又有些欢喜地看着他,并不大敢说话。

  他见此人和自己父亲生得一模一样,就是爷爷、奶奶和他说过的那位二叔,本来就有些亲近,再加上这位二叔又带来这么多好吃的、漂亮的礼物,他就更欢喜了,只是叶小天久居高位,气度自然养成,虽然在自己家人面前他没有摆架子的意思,可是有些习惯是自然而然的,小孩子直觉强烈,就有些敬畏。

  现在听到这里,好奇心起,终于忍不住问道:“叔……叔父,那你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啊,比八府巡按还厉害吗?”

  叶小天听他连官职里本来没有,只在戏曲中出现过的八府巡按也搬了出来,不禁失笑,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笑道:“那哪儿比得了,人家可是有尚方宝剑,钦差大臣呢。”

  苏循天道:“小家伙,你这叔父,可是比八府巡按还要厉害!我就这么说吧,就是当朝首辅宰相老爷,皇上的亲兄亲弟那些王爷,都比不了你叔父!”

  此言一出,叶老爹和叶窦氏,还有叶大嫂全都惊呆了。叶老爹讷讷地道:“不……不会吧?苏先生,你可别哄我,这个……我们家小天,怎么可能当这么大的官儿,不可能、不可能啊……”

  叶小天笑着摆手,想要谦逊几句,苏循天已抢着道:“老爷子,您有所不知。要说呢,这首辅大臣他的确是厉害,帮皇上管着整个天下呢,这个呢,叶大人是比不了。要说那些王爷们,皇亲贵戚,其实论起身份之贵重,叶大人也的确是比不了,可我为什么说叶大人比他们都要厉害呢?”

  苏循天说的兴起,把板凳搬近了些,道:“咱叶大人管的人不及首辅大学士多、管的地盘不及首辅大学士大,可咱叶大人当了土司,那就是世袭罔替,父传子、子传孙,代代传承,千秋万载,大学士比得了?

  再说那亲王,王爷就藩,有封国、有子民,可他管得了吗?他们连自己居住的城池都不敢踏出一步,唯恐被人说他有谋反之意。地方上的大臣们对他们也是敬而远之,要避嫌嘛。天天只困在自己王府里的王爷,有多大的权利?

  可是咱叶大人,跟他们一样世袭罔替,可是在他的领地之内,那就是无法无王、为所欲为啊,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有些王爷敢这么霸道?出点小错,都得防着有人到皇上那儿弹劾他。可土司老爷,那是皇帝都允许的特权,你说比王爷厉害不?”

  苏循天往外瞅瞅,压低嗓门道:“这里没外人,我再有句大逆不道的话。贵州那儿的土司老爷们,一个个都是传承了五六百年上千年的人家,最久远的土司是汉朝时候的。明白了吧?皇帝可以换人,天下可以换人,可土司人家,千百年也难得一换,比当皇帝坐江山还要稳当呢!”

  苏循天说到这里,叶老爹和叶窦氏已经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叶大嫂惊羡地望着自己的小叔子,同样是无言以对。自从嫁到老叶家,她一直觉得委屈了自己,可是成亲那么久,孩子都有了,也只能认命。

  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世也不知积了多少福才能嫁到老叶家。虽然看着叶小天那副与自己男人一模一样的面孔,她心中也不无遗憾:人家再有本事,终究是自己小叔子,比不得是自己男人。可她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恁啥本事没有,这两年又添了一身恶习,正愁这个家不知该如何维持下去。如今小叔子偌大的出息,终究是一幢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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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叶小安回到自家巷口,先站住脚步,看看上下衣衫,搓搓脸颊和脖子,其实他脸上明明没有唇印和胭脂,可总怕留下一点女儿香,被娘子看出端倪。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才迈步进了小巷。
  
  “咦?谁这么勤快,把雪都扫了,难怪走着轻松。”叶小安正想着,忽又发现左右路边每隔五步便站一人,肋下按刀,肃立如山,身上蒙了厚厚一层雪却一动不动,不禁把他吓了一跳。
  
  叶小安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越走越是害怕,等他走到自己家门前时,看见路口一下子增加了八个按刀侍立的高大魁伟武士,神情肃穆,剽悍威猛,吓得他都不敢迈步了。
  
  其实那些武士早就看见他了,一瞧他的模样与自家主人一模一样,就知道这人就是主人说过的兄长,只是叶小安并不认识他们,不便上前贸然见礼。这时见他迟疑不前,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了,几名侍卫不禁有些好笑。
  
  其中一人正想上前见礼,对他说明一下情况,旁边院门里忽然探出一颗光头,熊大爷冲着叶小安兴高采烈地招起手来:“小安,小安,你回来了啊?”
  
  叶小安一见熊大爷,赶紧跑过去,忐忑不安地道:“熊大爷,我家……我家这是出什么事啦?”
  
  熊伟道:“甭怕!哈哈,是你二弟回来了,你知道吗,你家小二现在可是混大发啦,那派头、那威风!哎哟嘿,我都形容不出来!你看见那些人了吗?全是你二弟的手下,还有旁边那么多车,看见没,大包小裹的,全是拉回你家的东西,你们老叶家这下子可抖起来啦。”
  
  “我兄弟回来了?”叶小安大喜,赶紧对熊大爷道:“大爷,咱们回头再聊,我先回去看看我兄弟!”
  
  叶小安喜悦不禁地冲向自己家的胡同口,虽然知道那些身形雄壮、虎目晶亮,看着有些吓人的武士是二弟的属下,可是到了胡同口还是有些害怕,叶小安冲着他们客气地点点头,便一溜烟儿地闪了进去。
  
  ※※※※※※※※※※※※※※※※※※※※※※※※※※※※
  
  李国舅府上,李国舅拥着波斯国的金丝绒毯,懒洋洋地坐在红泥小焙炉旁,从热水中提起一只永乐年间的青花小酒壶,微微一倾,酒液沥下,洒进面前杯中,放下酒壶,向前边做了一个请饮的姿势。
  
  欠着屁股坐在椅上的徐伯夷赶紧抢上一步,将杯捧在手中,殷勤地道:“多谢国舅爷赐酒!”
  
  徐伯夷小小地抿了一口,便聚精会神地看向李国舅。
  
  李玄成慢条斯理地道:“刚才,叶小天已经回京了!”
  
  徐伯夷身子一震,瞿然看向李玄成,李玄成盯着泥炉中红红的炭火,冷冷一笑,道:“衣锦还乡啊,我都没有他那样的气派、威风!”
  
  李玄成一直觉得自己现在残缺的只是身体,其实他并未注意到,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又嫉又恨,其实身体的残缺,已经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他的心理。
  
  下面的彻底坏掉,使得他的身体已经不能产生雄性激素,肌肉开始变得松驰、光滑、更加白皙,与此同时,他的心理也开始悄然变化。他依旧对莹莹念念不忘,他以为是自己不能忘情,其实他对莹莹已经很难说还有什么欲望,如果说有,那也只是因为不甘而产生的执念。
  
  他恨叶小天,但大可不比对叶小天乡下暴发户似的炫耀产生嫉恨,曾几何时,他是淡泊一切世间荣华,一心追求长生之道的,现在他的喜好和情感,都在改变着。
  
  李玄成轻轻吁了口气,微微抬起双眼,冷冷地盯向徐伯夷:“你说,咱们该怎么对付他?”
  
  徐伯夷努力想了想,忽地双眼一亮,问道:“国舅在礼部,可有熟识的朋友?”
  
  李玄成冷冷地道:“怎么?”
  
  徐伯夷道:“他回了京,先要到礼部三天,去那里接受觐见陛下的礼仪培训,如果国舅在礼部有人,就可以趁机做些手脚,让他不懂规矩,于御前失仪……”
  
  李玄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小家子气!就算御前失仪,难道皇帝会杀了他?就算他是流官,轻了不过是圣心不悦,重了也不过贬上两级,不会置他于死地。何况他此番进京要接受敕封的是土司之位,相对于地方上的稳定,小小失仪,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
  
  “这……”
  
  “不是能让他死的主意,就不用说了!”
  
  徐伯夷惊了一下,忍不住看了李玄成一眼,心道:“这位国舅爷竟比我还仇视叶小天!”
  
  不过,李玄成有心杀了叶小天,倒是正合乎他的心意,徐伯夷想了想,又振作精神道:“国舅手下,可有忠心耿耿且又武艺高强的部属?”
  
  “嗯?”
  
  “咱们伺机刺杀,一了百了!”
  
  李玄成叹了口气,慢慢垂下眼皮,慢吞吞地道:“你回去吧,回去扫你的地去吧!”
  
  徐伯夷慌了,忙道:“国舅何故不喜?”
  
  李玄成怒道:“且不说叶小天身边侍卫重重,就算有机会下手,他如今不亚于一方封疆大吏,而且是要千秋万载,世世代代为朝廷戍边守民的!这样一个人,在天子脚下遇刺身亡,将要惹出多大的风波?但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本国舅除了一死,何以谢天下?我是要他死,不是陪他死!”
  
  徐伯夷擦着额头冷汗,陪笑道:“是是是,奴婢再想想,再想想……”
  
  徐伯夷垂首想了许久,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副诡谲的令人心寒的笑容:“国舅,我有一计,不只可令叶小天死,而且可以让他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
  
  严世维半路与叶小安分了手,便登车返回自己的住处。
  
  这个严世维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商人,而是播州杨应龙的手下。当日,杨应龙试图利用格德瓦控制蛊教的计划失败,就打起了叶小天的主意。
  
  只是当时他支持格德瓦登位的意图太明显,叶小天又与展氏和安氏来往密切,杨应龙不好与他做太多的接触。
  
  把遥遥留在叶小天身边,只是他的一招暗棋,就算将来不能利用这个便宜女儿控制叶小天,凭着血缘关系,也能通过遥遥掌握不少叶小天的机密情况。
  
  就在那时候,杨应龙就开始打探叶小天的底细了,很快就被他查到,叶小天是京城人氏,而且有个孪生兄长。
  
  杨应龙的本心里,还是希望能直接控制叶小天为他所用的,但是从叶小天的一贯表现来看,显然对播州杨家颇有戒意,于是杨应龙就想到了一个备用方案:“李代桃僵”,而“李代桃僵”的关键,就是叶小安。
  
  杨应龙打算对叶小天还是要尽力拉拢,如果叶小天能够为他所用,那就是他的一员得力干将,来日他打天下坐江山,叶小天就是他征战天下的一员急先锋!
  
  如果叶小天不能为其所用,那就要使用备用方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叶小天,用叶小安取而代之,要做到这一点,他先要把叶小安牢牢控制在手中,严世维刻意接近叶小安并拉拢诱惑,所执行的就是这个任务了。
  
  严世维为了接近叶小安,着实费了番功夫,他先找到一个犯官家属主动攀亲,主动大包大揽地替他们出面去贿赂狱卒,而且自己掏钱,那户人家自然乐得有这么一个热心肠的好亲戚。
  
  通过这种关系,严世维结识了叶小安,并很快成了腻友。叶小天没有想到杨应龙图谋深远,居然早早布局京城,而叶小安同样没有想到,他当作大哥的严世维,竟是包藏了何等祸心。
  
  严世维回了自己的家,家中管事立即凑上来说了几句,严世维瞿然一惊,马上举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面,一个皮袍中年人正坐在炉旁烤着火,听见房门响,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并未起身。
  
  严世维欢喜地走过去,道:“大哥,你来了,天王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坐在椅上烤火的这位,正是他的胞兄,同样是杨应龙的心腹,名叫严仕星。严仕星道:“你这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严世维在一旁椅上坐了,道:“那小子,现在是酒色财气,无所不沾,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严仕星呵呵一笑,赞许地道:“干的好!叶小天今天已经回京了,这小子,在山里做一世山大王嫌不过瘾,打起了出山做世袭土司的主意,结果还真被他得到了。”
  
  “他娘的,这小子还真是气运加身啊!难怪天王看重他!”严世维羡慕地嘟囔了一句,又道:“既如此,咱们是不是马上把他干掉,用叶小安取代他?”
  
  严仕星淡淡地道:“叶小天率生苗出山,步步为营,该大胆时大胆,该谨慎时谨慎,可现在他只出山一部,若是换了叶小安,他有没有本事做到他兄弟接下来想做的事?”
  
  严世维想了想,摇头道:“此人……怕是没那个本事。”
  
  严仕星又道:“如果生苗不能出山,甚而失去控制,又回到深山龟缩不出了,对天王又有什么用处!再一个,叶小天在铜仁对张、于两拉一个打一个,打疼了换过来,继续又拉又打,直到把两边都打得乖乖依附于他,顺利把铜仁掌握在手,这等本事,换了叶小安行不行?他能否继续维持并扩张局面?”
  
  严世维想了想,又为难地摇了摇头。
  
  严仕星道:“此外,叶小安现在固然是酒色财气什么都沾,可他已经天良泯灭了么?肯为了自家富贵谋害胞弟么?”
  
  严世维又犹豫起来,严仕星道:“你呀!太莽撞!既然你也不能保证,现在就不是图穷匕现的时候。叶小天做了几年官,光是行止间的气度威严就不是叶小安装得来的,必须让他在叶小天身边多待些时间,好好地揣摩学习一下,另一个,就是你接下来任务的重点,离间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叫叶小安对叶小天怀恨在心,直至杀了他也不会眨眼!”
  
  严世维微笑起来,道:“明白!还是大哥高明!利用这段时间,还可以让叶小天继续扩张势力,继续把生苗搬出山来,到时候咱们利用叶小安全盘接收过来,为天王所用!”
  
  严仕星道:“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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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粗俗鄙夫
  
  叶小天直至傍晚时分才离开曲子胡同儿,冬日城天黑的早,他离开的时候时辰上并不算太晚,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百余人灯笼火把,护着车队长龙招摇过市,那场面当真是壮观、震撼。
  
  京城自有金吾巡城,不过他们老远看见这等嚣张的场面,只道是哪位极贵重的王公出行,虽说既未见到官幡,也未见灯笼上标明是何方姓氏,可时辰本就未到宵禁,却也不敢上前拦住询问自找没趣,竟容他一路张扬地到了客栈。
  
  李秋池一直没在叶家露面,就是忙着为叶小天安顿去了,他包下了距叶家极近的一整座高档大客栈,又亲自去礼部递帖子确定东翁前往报到的时间,一切安顿妥当后,叶小天一行人正好赶到。
  
  “大人,这可是天子脚下,咱们如此张扬,会不会太过了?”饶是苏循天对叶小天如今的权柄地位极是推崇,见叶小天这般招摇,包下了整幢大客栈,还夜巡北京城,也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叶小天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以为作为一方封疆大吏,我进了京,皇上就只会等我觐见?锦衣卫的密探、东厂的番子,只怕早就盯上我了,一举一∝动都要报到皇上面前的。”
  
  苏循天一惊,道:“那咱们不是更应该……”
  
  叶小天摇摇头,道:“我所做的,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呢。”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苏循天的肩膀,便揽着哚妮的小蛮腰,很张狂地向楼上走去。一路行去,哚妮的腰铃、足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真是比暴户还暴户。
  
  …………
  
  叶小天走后,叶家人聚在油灯下,就开始了一番热切的讨论。
  
  叶小安兴冲冲地道:“爹,你一直担心老二在外面混的并不如意。只是拿好听的话回来叫你安心,现在你相信了吧?老二在铜仁,那可是一方土皇帝呢。”
  
  虎头虎脑的拴柱忍不住插嘴道:“爹,你还不是说我二叔那儿穷山恶水,衙门口儿比土地庙还要小吗?”
  
  叶小安瞪眼道:“去去去,小屁孩子懂什么!”
  
  叶小安把板凳往老爹身边凑了凑,继续道:“老二这么出息了,咱们干嘛不过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再说了,老二现在可是土司老爷。他有自己的江山呐,咱们自己亲人,不得过去帮他看着?谁敢保证外人不打他主意,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小安说的是呢,公公,您就别犹豫了,咱们就跟二叔去铜仁吧!”
  
  抚着绫罗两眼放光,抚着珠玉眼珠子和珠玉一齐放光的叶大嫂恋恋不舍地回身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对叶老爹道,说完又瞪了丈夫一眼,道:“什么老二老二的,他是你亲弟弟不假!可亲弟弟。人家也是土司老爷,要懂点规矩!”
  
  叶窦氏连连点头,道:“小二自然是不会怪你什么的,这孩子淳厚。知道疼家里人。可是有了官身,家里人就得帮他维护着。谁要是做了皇帝,就是亲兄弟在外面遇到他。也得跪下行臣礼,就是为了给外人立规矩,所以啊,以后光自己人在没关系,但凡有一个外人在,你对兄弟说话也得注意些。”
  
  叶小安唯唯称是,又迫不及待地道:“那……咱们跟不跟二弟回铜仁呐?”
  
  叶窦氏看向叶老爹,道:“当家的,你看……?”
  
  以前一家人都是有些犹豫的,叶老爹担心儿子其实混的没那么好,只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叶小安是听信了别人谣言,真以为铜仁是穷乡僻壤、不毛之地,至于叶大嫂,不晓得二叔那里究竟情况如何,又舍不得离娘家太远,所以也不大同意。
  
  如此一来,一家人才迟迟未做决定,如今见了叶小天的气派威风,还有什么好说的,叶老爹想了想,便重重地一点头,道:“二子说过也不止一回了,方才还又跟我提起来,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铜仁也好。”
  
  叶老爹抬头对儿媳妇道:“你捡些娘家好用的礼物,明儿就和小安回去一趟,跟你爹娘说说咱们一家人的意思。”
  
  叶大嫂一听,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叶老爹微笑着皱起脸,满脸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花,欣然道:“咱老叶家,祖宗保佑出了头啊!小安呐,等你回来,和二子一起陪爹去上个坟,咱们给老祖宗上柱香!”
  
  ※※※※※※※※※※※※※※※※※※※※※※※※
  
  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走进国舅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一个家仆前方打着灯笼,引着陶主事进了花厅。
  
  李玄成一袭月白色的道袍,髻盘成道髻,正盘膝打坐。陶希熙进了花厅,悄然在旁边站立,未敢出一语。
  
  文官集团和国戚集团其实是对立的,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相互之间又有着很密切的联系,同时,双方也总有一些人有着对方的背景。比如这位陶主事就是李玄成保荐的。
  
  如果一位国舅掺和入阁大学士的评选,恐怕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马上会遭到文官团体的集体攻击,直至把他喷得体无完肤,但只是安插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大佬们也就犯不着为此和国戚集团闹僵了。
  
  同为既得利益者,虽然彼此的阵营和立场不同,但也要求同存异,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底限,不会轻易大动干戈。
  
  过了许久,李玄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一见陶主事恭立一旁,李玄成露出满意的神色,下塌趿鞋,微笑起身道:“陶主事来啦,不要见外,自己坐嘛。”
  
  陶主事陪笑道:“对国舅理应敬重!”
  
  直等李玄成大袖一分,在一张椅上坐了,陶主事才退了两步,在下对面的椅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轻咳一声道:“国舅见召,下官不敢怠慢,一放了衙就匆匆赶来了,却不知国舅可有什么吩咐?”
  
  李玄成不慌不慢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道:“明日,有铜仁府推官叶小天前往你部报到,学习见驾之礼,你可知晓此事?”
  
  陶主事身为礼部下辖四司中的主客清吏司主事,管的就是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自然知道此事,下午李秋池的拜贴就是送到他手上的。陶主事有些艳羡地道:“下官知道,这位叶推官,当真好运气。不日就要受封为土司,子孙永享福荫。实在令人羡慕。”
  
  李玄成呵呵笑道:“这个叶小天福薄啊,福薄的人却有大气运,那是会折寿的。”
  
  陶主事听他话里有话,不由神色一紧,微微倾身道:“国舅的意思是……”
  
  李玄成神色一冷,沉声道:“我希望他死!”
  
  陶主事惊道:“国舅打算干什么?他是朝廷命官,马上又要成为永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他……”
  
  陶主事说到一半儿,就被李玄成冷冷的目光给压住了。
  
  李玄成道:“只要你帮本国舅办成此事。我会在太后面前替你美言,一个员外郎肯定是跑不了的,便是给你一个郎中做做,也未必就不可以。你熬资历还要多少年才升得上去?十年还是二十年?”
  
  陶主事面有苦色地道:“可……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杀不了人呐!”
  
  李玄成哈哈一笑,道:“谁要你杀人了,我只是要你亲近叶小天,和他做朋友!”
  
  陶主事又是一呆。奇怪地道:“国舅的意思是?”
  
  李玄成招了招手,陶主事忙凑过去,李玄成对他窍窍私语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简单吧?你只小小出一把力,便能少奋斗二十年,难道还不值得?”
  
  陶主事目光飘忽,躬着身子翘着屁股,还是不肯答话,李玄成神色一冷,又道:“本国舅虽是国戚,不该干涉政务,但是要撤掉一个小小主事,还是容易的,尤其是……你本来就是本国舅保举的!”
  
  陶主事挣扎半晌,终于俯,软弱地道:“下官知道了,遵照国舅吩咐便是了!”
  
  李玄成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
  
  一身飞鱼锦袍的宇无过在小太监的引领下穿过繁复、曲折、幽深的皇庭大内,来到一处幽静的宫室。雪已扫净,堆在墙边,庭院中几树梅花在灯光下现出鲜丽的红色。
  
  宇无过无心欣赏美景,匆匆走到廊下,那引领的小太监对守门的太监低声说了两句,便躬身退下,那守门的小太监向宇无过客气地道:“宇大人,皇上等你多时了,请跟奴婢来。”
  
  这宇无过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乃是天子近臣,那小太监对他自然客气几分。宇无过跟着小太监进了宫闱,转入一处静室,就见帷幕低垂,檀香阵阵,一身明黄便袍的万历皇帝正伏案批阅着奏章。
  
  初履帝权时的欢喜新鲜已荡然无存了,两三年下来,万历天子已经有些厌恶了这种生活。老大帝国,所有重大决策集中于他一人之身,那真得是日理万机才行。
  
  万历又批阅了两份奏章,看看依旧摞得高高的奏章,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宇无过马上上前见礼:“臣宇无过叩见陛下!”
  
  万历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等他垂手站定,才道:“叶小天到京了?”
  
  宇无过赶紧道:“是!臣自通州,就开始派人盯着他,这个叶小天……”
  
  宇无过把叶小天一路如何招摇的事儿对万历皇帝详细述说了一遍,批阅奏章正批得心烦意乱的万历天子全当是笑话听了,不时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等到宇无过说罢,万历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模样,道:“据你看来,此人志向如何?”
  
  宇无过笑了笑,道:“封妻荫子,永享富贵,足矣!”
  
  万历天子已经召见过东厂的人,所说的情况与宇无过的说法大体相同,这时听宇无过也这么说,万历皇帝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想要这些么?那朕自然可以给他,只要安份些,别给朕添乱子就好。”
  
  万历天子想了想,含笑道:“叫他去礼部学学规矩吧,三日后再来见驾,省得君前失仪,丢了体统!”
  
  宇无过连忙躬身道:“臣遵旨!”
  
  万历皇帝拂了拂袖子,漫步走开去,帷幔一分,身影已然消失,只有他的歌声渐行渐远:“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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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土豪
  
  叶小天一大早便送哚妮去陪老娘,日上三竿时分才去了礼部。
  
  其实叶小天当初在金陵做会同馆大使的时候,也曾对大明官场礼仪恶补过一番,不过记在心里和曾经做过是两回事儿,而且若是只能记着而从未用过,想要做时回想的度可不快,觐见天子的时候可不会容人慢慢去想,因此到礼部演习一番还是有必要的。
  
  “足下就是叶推官,哎呀哎呀,久仰久仰!”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一见叶小天便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苏循天偷笑道:“他久仰什么,大人在京城很有名么?”
  
  李秋池不动声色地踩了踩他的脚尖,没有说话。
  
  叶小天十分意外,他在天牢“接待”过的官儿可不是一个两个,从他们口中早知京官儿的傲气,地方上一位权重一方的大员,到了京城六部衙门,面对一个比他低了五六品的小吏,也得陪着笑脸,任人呵斥冷遇也不敢露出怒色,没想到这位陶主事竟如此客气。
  
  叶小天是个驴脾气,你敬我三分,我还你一丈,你对我不起,我就是一头犟驴子。如今人家客气,他马上也换了一副笑模样,拱手迎上,道:“下官见过主事大人!”
  
  这位主事是六品官,和戴同知一个级别,叶小天现在还是推官身份,七品官,和他差着两级,是以要先行见礼。叶小天腰刚弯下去,就被陶主事搀起来了,哈哈笑道:
  
  “叶大人,不要客气!你以一介狱卒之身离开京城,不过数年,连连高升,现在马上就要成为一方土司,你可是京城里的一个传奇了呀,较之古来拜将封侯者还要令人艳羡,哈哈哈……”
  
  陶主事说着,便亲热地攀住了叶小天的手臂,道:“来来来,咱们这就去主客司,你不用担心,面君之礼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陶某好生给你讲解一下,稍加练习就能纯熟了。”
  
  叶小天道:“是!有劳陶大人。对了,不知这礼部侍郎,可还是林大人呐?”
  
  陶主事惊讶地道:“怎么?叶大人认得林大人?”
  
  叶小天微微一笑,略显神秘地道:“这个……,咳!算是有段香火情吧!”
  
  陶主事肃然起敬,连忙道:“原来如此,大人可是想先去拜会林大人?”
  
  叶小天拱手道:“有劳陶兄!”
  
  “不必客气!”陶主事笑容可掬地道:“走,我领你去!”
  
  二人一路说笑,那陶主事毫无京官架子,对他十分礼遇,待二人来到侍郎的签押房,已经十分熟稔了。陶主事让叶小天稍候,便上前与门房小僮低语了几句,那小僮好奇地看看叶小天,便转身进了屋。
  
  叶小天并非临时起意要见林侍郎,而是有意重续旧谊。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贵州但凡数得上字号的大土司,在朝里其实都有关系,他们来往也未必有多密切,但逢年过节一份厚礼是少不了的。
  
  不要小瞧这份关系,关键时刻就能起大作用。比如说播州杨家和水东宋家现在常起纠纷,还打过几场不成规模的恶仗,但他们双方在朝中都有关系,即便有些风声传到皇帝耳中,站出一位大臣,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过是该地民风剽悍,村民聚众斗殴罢了,寻常事耳!就是他们自己的土司都不放在心上,陛下心怀天下,何必过问这一地一隅一撮小民的纠葛呢”,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叶小天现在也有心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关系,要说是利益代言人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只要对他有些好感,适当的时候肯为他说句好话,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而他在京城别无门路,唯一认识的就是林侍郎,林侍郎年纪不大,现在才四十多岁,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值得进行感情投资。所以,今天学不学面君之礼还在其次,要之事是跟林侍郎搭上线。
  
  那小厮不一会儿就匆匆出来了,神态较之方才客气了许多:“我家侍郎有请叶大人!”叶小天整了整衣冠,向陶主事点点头,便随那小厮走进去。
  
  林侍郎正站在案后挥毫泼墨,叶小天刚一转过屏风,林侍郎就搁下笔,微笑着抬起头来。案上铺着偌大一张宣纸,其实上边点墨也无,林侍郎根本就不是在写书法,而是要迎接叶小天。
  
  不过,两人品阶差得实在太远,不要说出迎,就算是起立相迎,对林侍郎来说都有些跌份儿,可真要论到实惠权力,这位即将成为土司的推官大人可是连他也要眼红三分的,所以他才煞费苦心地选择了这种方式,既不自降身份,又能对叶小天显示出礼遇。
  
  叶小天是在专门关押贪官污吏的天牢里混过的,这些门道自然清楚,目光往纸面上一落,也就明白了林侍郎的意思。
  
  叶小天向前三步,就欲拜倒。只是他的动作并不快,已经从案后绕过来的林侍郎是向前走的,他又主动抢上三步,这一跪,双臂正好被林侍郎架住:“免礼,免礼,哈哈,林推官,你我葫县一别,好像也没多长时间呀,想不到你步步高升,顺达如此,我看用不了几年,本官要向你参拜啦!”
  
  林侍郎开着玩笑搀起叶小天,道:“坐吧!”
  
  林侍郎回身到了上落座,叶小天这才坐下,笑道:“葫县一别,下官对大人甚是想念。今日有机会回京,面谒大人,心中实在欢喜。”
  
  不管这是真心还是假话,林侍郎听了还是高兴的,况且林侍郎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也需要形成自己的派系,当初虽招揽叶小天不成,但是叶小天也是今非昔比了,大可结交一番,引为奥援,是以听叶小天有亲近之意,林侍郎也很高兴。
  
  陶主事站在门外无所事事,便倚着红漆廊柱想起了心事。李国舅交待给他的任务,说起来确实并不严重,而得到的回报却是成为主客司郎中,这个险,值得冒啊!
  
  不要看主客司郎中是五品官,他是正六品,只差着三极,可这是京城,就是往上爬一级,都是难如登天的事儿,每出现一个空缺,你不晓得前边有多少人盯着,而且人人都有后台、有背景,那是容易升上去的?
  
  再者说,虽只高了三极,那权柄和待遇可大不相同了,郎中上边就是侍郎,只要他能站到那个位置,就有资格建立自己的班底,不只他可以选择某位重臣投靠,重臣们也会在他们这一级的官员中物色党羽,安知来日他不能成为侍郎、尚书?
  
  接近叶小天,让他相信自己……
  
  想着李玄成交待的任务,陶主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儿深沉的可怕。
  
  ……
  
  签押房内,宾主尽欢。
  
  想跟人家攀交情,有些话有些事也得点到为止,若是赖着不走,没完没了的,惹人心生憎恶,那就起反效果了,是以叶小天在一句风趣的话逗得林侍郎哈哈大笑的当口儿,便趁机起身道:“侍郎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林侍郎笑容满面地道:“好!你去吧!”
  
  叶小天拱礼而走,只走出两步,忽又站住,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一拍额头,回身道:“大人虽正当壮年,还是应该多多保重身体呀。下官这儿有对玩物,送与大人,闲暇盘玩,有益身体。”
  
  叶小天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对核桃,在手中一盘,“当当”地出清脆悦耳的金玉之声。林侍郎一瞧这对核桃呈朱红色,晶莹剔透,显见是盘玩多年了,虽不值太多银钱,却也是个稀罕物件儿,便笑吟吟地接过来。
  
  那对核桃入手颇沉,清凉沁骨,触之光润如玉,果然是盘玩出来的上等文玩,叶小天又向林侍郎拱一拱手,这才告退。
  
  林侍郎揉着核桃回到案后坐下,目光一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把那对核桃凑近了看,登时大吃一惊,这哪里是盘玩出来的核桃,分明是真正的红玉雕刻而成啊!
  
  常言道:“玉石挂红,价值连城!”这对红玉核桃何止是挂红,根本就是艳若鸡冠,油脂光泽,细腻温润之极。自古玉石分五色,以红为最上等,盖因品相最好的红玉最是难觅。
  
  这一对玉核桃……
  
  林侍郎掂了掂那对核桃,迅估出了它的价值:在达官贵人云集、寸土寸金的西城,可购五进院落的豪宅一幢,同时买美婢俏童百人,另还可在京郊购良田千亩。
  
  林侍郎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位未来的土司老爷,出手忒也豪绰了!想到刚才叶小天盘着核桃居然叮当作响,虽说红玉最硬,可是力道稍有不妥,也会碰掉那雕刻极其逼真的纹路,他居然当成真正的核桃盘玩……
  
  林侍郎攥着这对核桃,小心翼翼的不敢转动一下,这要是掉到地上,哪怕只跌坏一个碴儿,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百媚千娇的二八女郎不见了踪影,心疼啊!
  
  林侍郎赶紧回身从身后的书架上翻出一只盒子,那盒子里本来盛着一方名砚,林侍郎一手攥着核桃,另一只手打开匣子,把里边的名贵砚台往桌上一倒,管它是否碰坏,马上扯过那张宣纸,把一对核桃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匣子,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
  
  “这个叶小天,真是有心了……”
  
  林侍郎抚着匣盖,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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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面君

  叶小天在礼部三天,认真学习觐见天子时的礼仪和应用的敬语,其实也不是全天练习,每天只有一个半时辰的学习,其他时间自由支配。

  也因此,这三天叶小天做了许多事,走亲访友、拜会邻居是必不可少的,到处撒钱也是必不可少的。这大概是国人的一个习惯了,如果在异载他乡一住经年,回到故乡的人大多这么做。

  他们可能真的混的很少,也可能只是打肿脸充胖子,但是都抱着“衣锦还乡”的念头,不想让亲朋故友看轻了自己,叶小天的确是抖大发了,这方面自然是不会吝啬,所以叶小天就成了散财童子!

  在礼部的学习其实也不容易,因为礼部需要教给他的不只是面君之礼,因为到了年关,皇帝要大宴群臣,像叶小天这样新晋的地方土司,而且他的部属来自深山,有“归附”的政治意义,出席国宴是必然的事。

  所以举凡接受敕封、参加国宴、见到其他朝廷重臣,应该是什么礼节、如何谈吐、称呼,陶主事都是事无巨细,悉心教导,亏得叶小天脑瓜灵活,领会极快。

  三天下来,叶小天想着要在京城经营人脉,陶主事又有意接近他,两人也成了关系极密切的朋友。

  严世维这两天一直没来叶家,那时他来了也没用,叶小天只要在家,就带着大包小裹走亲访友,期间还和父亲、兄长一起去祭扫了祖坟,哪有功夫招待他。

  第三天严世维终于来了,叶小安急忙向叶小天引荐:“二弟,这是大哥的好友。严世维严兄,在京城,对为兄一向照顾!”

  叶小天看了眼严世维,拱拱手道:“严兄,何处高就啊?”

  叶小安吞吞吐吐地道:“啊!严兄……严兄是个商贾。不过生意做得极大!”

  叶小安也知道,自己兄弟现在是大官了,而商贾是贱业,虽说大商贾富可敌国,早就可以出入王侯府邸待如上宾,真正的社会地位并不受太祖定下的等级制度限制。可严世维显然还没达到那一层次,深恐二弟一听他是商人便生鄙视,未免会令严世维难堪,所以说的吞吞吐吐。

  叶小天自然明白兄长心意,一瞧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用暗笑:“看来大哥还真是把这位严先生当了极好的朋友,否则不会担心我给他胆子看了。”

  叶小天当然不会让自己大哥为难,便客气地对严世维道:“多谢严兄对家兄的照料!”

  严世维已经听叶小安对他说过自己兄弟的身份,这时严世维也就扮足了商贾模样,诚惶诚恐地对叶小天道:“推官老爷……不不不,土司老爷,您言重了。言重了,我和小安……啊不!我和……小人和贵府大老爷性情相投,不是不是。承蒙贵府大老爷抬爱……”

  严世维不但扮的像,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还硬生生地憋出一脑门的汗,叶小天不禁莞尔道:“你不要慌,一贫一贱,交情乃见。你是大商贾。我那兄长只是天牢一狱卒,高攀了你。可没见你嫌弃,如今我叶家侥幸发达。又岂有嫌弃旧友的道理?”

  严世维满脸堆笑,连声道:“是是是,大人您说的是。”

  叶小天道:“马上我就要进宫见驾,现在实在无法招待严兄,失礼的很。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设宴款待严兄!”

  严世维连连摆手:“哎哟!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大人您忙,您忙!”

  叶小天和父母说了一声,又向严世维客气地打过招呼这才出门,车马早在门前等候,叶小天登车便往皇宫行去。

  叶小安等兄弟走了,把严世维拉到院子里,小声埋怨道:“我兄弟今天要面君见驾,我不是跟你说了明天来么,这么匆忙的时候,怎么好替你引见。”

  严世维搓着手讪笑道:“我这不是听说你兄弟做了大官,心里紧张,怕算错了日子么,三天之后,还是第三天,实在拿不准了。没事没事,我明儿再来拜访就是。对了,反正无事,要不咱们现在出去转转?”

  叶小安想起那位初音姑娘,还有那位尚未谋一面,听说也是身怀名器的雨辰姑娘,顿时心痒痒的,忙道:“好,咱们出去走走!”

  他知道娘子对这位严大哥没有好脸,是以也不与家人招呼,便拉着严世维走了出去。严世维偷偷瞟他一眼,道:“虽然听你说过了,可是亲眼看到你二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却是那么大的官,真有些不敢置信呢。”

  叶小安笑道:“不说你,我也是这样呢,每天早上起来,我都害怕。”

  严世维奇道:“你怕什么?”

  叶小安道:“怕我二弟回来,还当了土司老爷的事是一场梦呗!”

  严世维也笑起来:“怎么可能,你们叶家,现在是真的发达了!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贤弟你啊!”

  叶小安道:“应该的,应该的,当初我只是一个小小狱卒,严大哥没嫌弃过我,现如今我们叶家发达了,自也不会忘了严大哥,你放心,你去铜仁做买卖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有我二弟照顾你,一定站得住脚!”

  严世维连声称谢,故作玩笑地道:“你二弟要是不肯帮我也没关系,有贤弟你就成了。反正你家这位土司老爷和你生得一模一样,真需要请你二弟帮忙的时候,只要让你换上他的衣服陪我走一趟,外人谁能认得出来?”

  叶小安在天牢的时候,有一次上头送来一名犯官,因为抓得急,人送来时官袍还没脱,换了囚服送进牢房,在把官服上缴之前,他们几个狱卒就轮流穿着那袭官服过了次干瘾,这时听严世维说的有趣,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严世维点到为止,并未深说,来日方长,现在还不是时候,许多种子,要一颗颗悄悄埋下去,然后等着它一粒粒地发芽……

  ※※※※※※※※※※※※※※※※※※※※※※※※※※

  叶小天前往皇宫的时候并不慌张,他很清楚,一个帝国是由各种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地共同构成的,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作为最高统治者都要为此大伤脑筋。

  所以,他的此番还乡行,必然可以满载而归。虽说皇帝未见金殿公开接见,说明还有考察的意思,但是通过考察的概率至少七成以上。

  而且此次回京,他刻意扮暴发户,招摇显摆,显得粗鄙不堪,如果是位朝廷大员如此,不但皇帝瞧他不顺眼,言官们更是早就把弹劾奏章雪片儿似的递进去了。

  可是因为他是土官,是一方土司老爷,结果却是整个朝廷集体缄默。因为这样的土司,才是皇帝和大臣们心目中合格的土司,一个可以世袭的、可以像皇帝一样管治自己辖内百姓的土司,如果清廉、知礼、博学、睿智,那绝不是皇帝和大臣们所乐见的。

  所以,他这番烧包粗鄙的表现,又给他在皇帝和内阁成员的心中加了分,现在至少有八成把握可以获得敕封。然而尽管如此,赶到宫城前,见到那巍峨壮观、仿佛天上宫阙的皇宫建筑群时,叶小天还是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来。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但皇宫什么样儿,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叶小天下了车驾,再往前去,还有很广阔的一片广场,这里已经不容许车马走动了。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辆大车业已停了下来,那上边都是他送给天子的礼物:波斯、大食的精美玻璃器皿、鹿茸麝香、牛黄狗宝、西域的香料,青海的番獒等等。

  叶小天整理了衣衫,扭头看了眼李秋池,只见李秋池比他还要不堪,站在那儿脸色胀红,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建筑群两眼发直。

  眼看着自幼耳孺目染的那座高高在上恍若天庭的皇宫陡然出现在眼前,长久蓄积在心底形成的威压可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也许每日出入宫闱入宫见驾的大臣们早就对皇宫见惯不怪、毫无感觉,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谁不心生震撼。

  叶小天长长吸了口气,手往李秋池肩上轻轻一拍,待李秋池渐渐恢复了平静,这才当先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礼物被太监们接收了,李秋池和侍卫被挡在了宫门外,只有叶小天一人被一个小太监引着进了皇宫,重重宫阙,道道门户,叶小天已经走得腿软,这才见那小太监在一座宫殿前停下。

  这里是御书房,皇帝日常批阅奏章的所在,叶小天在这里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站得脚后跟生痛。叶小天不时的变换着左右脚的重心,以减轻身体的不适,偷眼瞟了瞟引路的小太监和门口的侍卫,却见他们恭谨而立,仿佛石刻的一般,整整一个时辰,居然一动没动。

  叶小天见了不由暗自感慨,什么本事都是练出来的啊,在宫里做个奴才,也得有人所不能的本事。

  终于,在又候了一刻钟后,里边终于出来一个大太监,往阶下一扫,拂尘一扬,高声道:“宣,铜仁府推官叶小天见驾!”

  叶小天顿时精神一振,二十四拜都拜过了,能不能给子孙后代挣个金饭碗,就看这最后一哆嗦了!万历,我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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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我要上春晚

  万历有些好奇地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年轻人,这个人的岁数与他相当,比他略瘦些,眉目很是周正。就见他大步走进殿堂,与天子目光一碰,那身着七品推官服的年轻官员明显一愣。

  “大胆!竟敢直视君上!”万历身边一个容颜清秀的太监低斥一声,那年青推官如梦初醒,轻轻“啊”了一声,赶紧抢上两步,撩袍跪倒,重重一顿首,撅着屁股伏在那儿不动了。

  万历扭头看看自己的伴当太监,一脸诧异,伴当太监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引着叶小天进来的那个小太监紧张地往叶小天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说话啊!叩头啊!你别不动啊!”

  “啊!”叶小天恍然大悟,急忙拜了三拜,挺起身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臣,铜仁府推官叶小天见驾!”

  三跪九叩礼明朝时候还没有,那是清朝时候发明的礼节,明朝时候高级官员见皇帝只是揖礼而已。一般的官员见皇帝也只是三拜或四拜,如果是皇帝出席重要场合,那时才会严肃些,需要行五拜三叩头礼。

  而且,拜之前你得先向皇帝自报身份,然后再行礼,叶小天是干净俐落地先行了礼,再向皇帝报名,这且不说,他还直起了腰瞅着皇帝说话,整个儿都弄拧了。

  “不对!不对!你先唱名,再行礼!”旁边那小太监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伴当太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万历皇帝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忍笑道:“免了,平身吧!”

  “是!谢皇上!”

  叶小天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爬起来,臊眉耷眼地冲皇上解释:“臣其实是记熟了礼节的,只是臣第一次拜见天子,是以有些失措。还祈皇上恕罪。呃……皇上龙威莫测,小臣战战兢兢……”

  叶小天之前失仪,万历皇帝也看出来了,这小子是头一回见皇帝,吓的,所以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虚荣。并未生气。待见叶小天起身,居然像唠家常似的跟他解释,就有些好笑了。

  这时叶小天又自作聪明地拍了句马屁,皇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宫里头拍马屁的高手很多。能混到天子身边做大太监的那个不是拍马高手?可人家拍的那才叫不着痕迹,叫你听了身心舒泰,偏偏感觉不到他是在奉迎你,而这个叶小天的手段实在是太拙劣了些,让万历皇帝听了也无法端起皇帝架子了。

  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在初见它的人眼中,仿佛天上宫阙,对自幼居于其中的万历皇帝来说,宫廷固然壮丽辉煌。却欠缺自然的风采,因而显得平淡无奇。即使雕梁画栋之上刻满了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也因缺少鲜活的血液而显得干枯单调。

  正当青壮年的他。爱情本是枯躁生活中极好的调味品,但宫廷里的女人又大多不合乎他的心意。宫女和后妃的选择,美丽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标准,她们普通来自北京和周边省份,首要的是出身平民,家世清白。有教养,相貌端正。牙齿整齐、身无疤痕……

  过于苛刻且统一的标准,使得皇宫大内所充斥的女人。大多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绝色佳丽罕见,丑女也是罕见,一个个在他面前说美也不美说丑也不丑、规规矩矩形同木偶且容貌相仿的女人,把万历皇帝的激情也消磨殆尽了。

  在他年青的生命中,有趣的事儿实在不多,除了看戏时能找到一些快乐,此时见到这个明明有点笨拙,偏还卖弄小聪明的叶小天,也算是给他枯躁的生活提供了一点乐趣。

  万历皇帝龙颜大悦,笑吟吟地吩咐道:“来啊,赐座!”

  伴当太监有些惊讶,以叶小天这样的品级,本来是没有君前赐座的尊荣的,看来皇上对这个土包子土司印象不赖啊。伴当太监一面想着,一面便吩咐人搬了把锦墩过来,和气地向叶小天打了个手势。他们是天子的家犬,天子看在眼里的人,他们自然也会表示自己的善意。

  叶小天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至关重要的第一关在自己的装憨弄傻中已经算是通过了。方才他虽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万历,其实并未真的打量这位年轻的天子,而是在努力演自己的戏,这时才悄悄瞟了万历皇帝一眼。

  这位年轻的天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便袍,头戴纯阳巾,虽然体形微胖,却也是透着一股子清雅飘逸的味道。叶小天只是飞快地一瞥,便收回目光,万历道:“你本流官,缘何会得到山中野民推崇呢?朕甚是好奇啊!”

  这个问题叶小天倒不担心,就连贵州当地的山外居民对山中百姓都有种种不切实际的谣传,远在京城、深居大内的天子是否了解他们就可想而知了。

  京城百姓们居于帝国中心,见识较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广泛的多,可是在他们大多数人眼中看来,贵州却是偏荒僻壤,穷厄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方,那么对于他们更陌生的山民,他们又了解多少呢?

  如此一来,叶小天自然可以放心发挥,于是他便捡那迎合圣意地话,添油加醋地编排了一番,万历皇帝心中,那些避世隐居山中的生苗本就和桃花源中描述的避世之民差不多,不谙世事,对内纯朴,对外却不甚讲道理……

  万历皇帝饶有兴致地听了半晌,又道:“贵州地方,由土司们分别据地守土,为国治民。山中百姓出山,势必需要从他们掌握的领地中分割,贵州地方的土司们愿意么?”

  叶小天有些不服气地道:“臣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夜郎之地,何能例外?只是黔地山高路险。管治不便,所以天子委之于地方,可这并不代表黔地便可独断独行,不受天子管辖啊!”

  年轻的万历天子听了这话圣心大悦,这叶小天不愧是从京城走出去的人呐。看看这觉悟,就是比地方上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土司们高啊!把他封为土司,那就是给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土司群里扔进一根搅屎棍,好事!

  不过……

  这话听着漂亮,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事实上,那块地方就是土司们说了算的。帝国一直插不进手,若有不痛不痒的吩咐,土司们会给皇帝面子,照做无误,只要损及到他们的根本。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把朝廷的政令在照颁无误的同时当成一个狗屁,根本无法执行下去。

  如果叶小天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儿,万历皇帝虽然喜欢,也得考虑考虑这个祖坟冒了青烟的幸运家伙,究竟有没有本事驾驭他的部落,并且在群雄并举之地扎下根来了。

  若是任命他为土司,只会给帝国添乱,那皇帝还是宁愿维持现状。幸好叶小天正气凛然一番之后。马上就切入了实际。

  “臣不敢欺瞒陛下,山中部落出山时,也曾与山外部落有过纠纷。好在山外土司意见也是不一,有些土司大人是赞成接纳山中部落的。山外地广人稀,许多部落占据了大量土地,也不过是任由野草疯长、岁岁枯荣,如今拿出一块来安置山民,也不觉心疼。有些土司虽然不同意。但山民剽悍,又有一部分土司支持。他们也无可奈何。因之,臣有把握。不生动荡,这番话听着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细细分析,却全是问题。山中部落出山时曾与山外部落有过纠纷?这纠纷究竟有多大?山外土司意见不一,这句话更是大有玄机。

  是山外土司们利益不统一,还是山中部落对其中一些土司进行了拉拢?这其中有大把的想象空间。臣有把握不生动荡,这个动荡和方才的纠纷相映成趣,究竟什么才算是动荡呢?

  他奏对的人可是皇帝,这个不生动荡的承诺显然是说不会给皇帝给朝廷找麻烦,如果只把麻烦限制在铜仁一地甚或贵州一地,那么哪怕是人脑子打成狗脑子,这位万历天子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叶小天先展露了自己粗鄙的一面,又稍露了狡黠的一面,毕竟他也清楚,皇帝不希望他野心勃勃,可也不希望他愚蠢无能,否则他还有什么价值可入皇帝的法眼?大概只有留在京里当个段子手,天天哄皇上开心了,那样的弄臣并不是他想要的啊。

  “哦?”皇帝咀嚼着他这番话,越是回味越觉得意味深长。皇帝没有说话,叶小天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正在金砖上寻找蚂蚁。

  万历沉吟良久,这才向叶小天微微一笑,道:“过了大年,朕才会升殿上朝呢,你的家就在京里吧?那你就留在京城过大年吧。初二晚上,到宫里来,陪朕看戏!”

  皇上家过年,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看戏,而有幸被邀请入宫看戏的臣子,那就是莫大的光荣,哪怕他进了宫连皇上的面儿都看不清,只在台角站着陪看一会儿,出去一说也是身价倍增。

  别人哪知道你当时是个什么境况,你能被皇帝召进宫去陪同看戏,就说明皇上心里有你,就证明你现在的地位不但稳如泰山,而且还有上升空间,简在帝心嘛。

  但是皇帝御口钦点的人极少,每年安排哪些人进宫侍驾,大多由皇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们安排,而陪看的人数又是有限的,所以每逢春节,京官儿便使尽浑身解数,只求能进皇家梨园露一小脸。

  参加皇室“春晚”呐!这等一票难求的情况下,叶小天居然顺利拿到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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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刷存在

  眼看着娘和大嫂在小小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叶小天忍不住道:“娘,今儿大年三十,你蒸那么多馒头干什么?这都第五屉了,不是说二十六才蒸馒头吗?”

  “去去去,出去,你懂什么。咱们家二十六那天蒸的馒头太少,这不你回来了,咱家也宽裕了,得补上,讨个吉利!”叶窦氏扎撒着两手面,一边解释一边把叶小天轰出了厨房。

  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蒸馒头。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这样,叶家今年尤其的热闹,平时房子小,最怕人扎堆,可到了年节,家里要是空空荡荡的,谁心里也不好受,那是越热闹越好。

  拴柱里屋外屋地乱跑,口袋里揣着二叔买给他的糖,时不时还要跑去供桌上偷偷抓一把灶糖,其实大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佯装没看到而已,于是自以为得逞的拴柱便美滋滋地跑开了。

  老百姓家过年,皇上家也过年。皇帝平时是分餐、分宿,绝对的孤家寡人,难怪当皇帝的都要称孤道寡,不过大年三十儿他就得和后妃们一块进膳了。

  次日皇帝要祭天坛,要接见百官朝贺,要参加各种喜庆仪制,当天晚上还得和皇子皇孙们一起进膳。

  不过万历皇帝自己还年轻的很,皇孙一个也没有,皇子皇女倒是有几个,最大的也才五六岁,要由他们的母亲和奶娘陪着过来,和他们的皇帝父亲一起用餐。

  等到大年初二晚,跟着老爹奔波了两天的叶小天总算有了充足的理由解脱,早早就跑到宫门外等着参加春晚了。这两天哪是拜年呐。根本就是陪叶老爷子显摆。

  儿子这么出息,当爹的说不出的高兴,正好趁着拜年的机会,就连十几年没有联系的远亲旧友他都想走一走,就为告诉人家一声。他儿子做官了,做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官,连皇上都见到了!

  叶小天赶到宫门外,发现竟然有许多大臣已经先于他赶到了,令他颇感意外。其实皇上看戏,只有重要大臣才有安排好的座位。其他人都是共坐条凳,座位也不固定。

  所以有经验的官儿都早早赶来排队,看戏还在其次,就为了靠皇帝近点儿,露脸的机会多些。叶小天一身推官袍服。站在尽着朱紫的大员堆里显得特别扎眼,谁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官儿怎么也来了。

  不过人群中总有些耳目灵通的,悄悄对别人解说一番,关于他的身份便很快传开了。皇亲、国戚、功臣、官员、外宾,五大集团,叶小天都不在其中,他是现场唯一一个“跳出五行”的土司老爷。

  任哪一堆儿他都混不进去,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林侍郎其实已经看到他了。不过并未招手把他唤进自己的阵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隐秘一些好,没必要宣扬的无人不知。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就有太监赶出来引领众官员入宫。他们到了皇家戏园子抢了座位坐好,就见披红挂彩,灯火如昼,前边一座戏台子,此时皇上还没来,大家都与相熟的朋友私语聊天。

  叶小天没有认识的人。独自干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三四十个小太监急急奔入梨园。园子里马上安静下来,大家都清楚。这是皇帝快到了。紧接着皇帝的座位处便屏风锦障、明黄桌围、椅披帷帐地一一铺陈起来。

  这时御驾才真正赶来,近身内侍、大汉将军、锦衣侍卫,簇拥着皇帝登上主看台,宫娥上前奉茶的奉茶、打手巾的打手巾,好一通忙乱。叶小天翘首瞧了瞧,见主看台上只有皇帝却没有皇后,心中便想:“帝后之间恐怕不甚和谐啊!”

  这种场合,其实皇帝应该把皇后带来,与众皇亲国戚、勋卿大臣们观戏共乐,可万历皇帝对这位皇后娘娘却没有什么感情。当今皇后姓王,原本是万历皇帝的母亲李氏宫中的一个宫娥。

  万历皇帝十六岁那年,一时动了性,把她给临幸了,那时她才十三岁。万历皇帝只是临时起性拿她舒解一下*,对她并无情意,事了之后连件信物也没给她。

  谁料这王宫娥争气的很,就这么金风玉露一相逢,她便珠胎暗结了。过了几个月渐渐显怀,被李太后看见,问出了缘由。李太后也是宫娥出身,对王氏自然心生同情,而且她正想抱孙子呢,所以马上把儿子找了来。

  万历一开始还不肯认帐,可李太后把《内起居注》调来一查,上边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临幸王氏宫女的时间和地点,万历实在无法否认了,这才捏着鼻子认下了王氏,封她为恭妃。

  过了几个月,很争气的王氏生产了,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这可是皇长子,有李太后撑腰,恭妃便一步登天,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可是这对夫妻二人的感情实在一般,外臣们对此也有所耳闻,是以见只有皇帝出现也不惊讶。

  皇帝一到,便开锣唱戏了,叶小天坐在人堆里发现皇帝兴致勃勃地看着戏,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自我感觉实在是太过于良好了。

  由于上一次入宫给皇帝留下了好印象,随后又奉上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他还以为这次见面皇帝会表现出很器重他的态度,是以精心做了一番准备,准备了一套说辞。

  谁料到了这里才发现,皇帝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他坐的位置也太远,举目望去,满堂朱紫,随便拎出一个官儿来,官职之高都能把他压得死死的,叶小天不禁心生绝望,这要如何给皇帝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呢。

  李国舅做为当今皇帝的舅父,坐的位置距天子很近,在他左右坐的都是皇亲国戚,李国舅与身边的人随意地聊着天。偶尔扫一眼叶小天,眼神甚是阴鹫。

  叶小天并未注意到李玄成也在,但李玄成却是从他一进城就开始盯着他,自然知道他承蒙圣恩,有幸参与今日之会。旁边凑过一只手。为他半空的杯子缓缓斟满,李玄成微微侧目,与斟酒人目光一碰,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斟酒人是徐伯夷,他已被李国舅调到司礼监。当然,在司礼监里。他只是个给大太监端茶递水的杂役,但是,他胸有才学,一旦能入了哪个大太监的眼,立即就能飞黄腾达。

  而且在司礼监里。他接触天子的机会也多,说不定一句奏对合了天子的心意,就被调到身边伺候了。李国舅等于是给他创造了无数的机会,投之以桃,就得报之以李,何况叶小天也是他必欲除之的人物。

  两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眼色,徐伯夷便悄然退下了。戏台上咿咿呀呀一番唱,万历皇帝听的很高兴。待一段戏唱完,便朗声道:“今日朕与众卿同乐,各位爱卿有何才学不妨都当场展示一下。助助酒兴如何。”

  众大臣交头接耳一番,便有人起身拱揖道:“陛下,臣观今日盛况,心有所感,想到了几句诗,愿呈于……”

  万历皇帝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道:“哎!应制诗么,就算了。诗词字画,挥毫泼磨的事儿今儿都不要。要助酒兴,还得轻快随意些才好,不知哪位爱卿擅于歌舞的,当众展示一番如何?”

  万历皇帝这一问,园子里那么多人,竟鸦雀无声。其实不少大臣闲暇时候也会哼哼小曲儿唱唱戏,可是在他们心里,这种玩意儿自娱自乐尚可,却不登大雅之堂。只有诗词书画这等风雅之物,拿出来才显得出格调啊,堂堂朝廷命官,咿咿呀呀地当众唱曲儿?如何使得!

  万历见自己一句话落了地,竟然没有人接,不禁有些挂不住了。这时一位白发白须的文官轻咳一声,仗着自己岁数大,辈份尊,又站起来火上浇油:“陛下贵重,不可轻狂!”

  万历皇帝勃然大怒,用力一拍御案,喝道:“一派胡言!以诗词歌赋娱兴于酒,和歌舞戏曲娱兴于海,有什么不同吗,朕的道德君子们,嗯?”

  这句话说的重了,把那老文官噎得愣了一愣。

  其实万历天子本不是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的人,但是唱戏这事儿曾经给他留下一段惨痛的记忆,那是张居正和冯保还在位的时候,万历皇帝有一次喝了点酒,就让一个小太监唱戏给他开心一下。

  那小太监不会唱,万历就说他是抗旨不遵,仗着酒意,用剑割了他的一绺头发,说是以代首级。宫里大事小情,就没有张居正不知道的,这事儿自然也迅速传进了他的耳朵。

  小皇帝要不学好了,这哪儿行,责任感甚强的张大首辅马上进宫,到太后面前奏了他一本,太后对张首辅是言听计从的,小皇帝被唤去长跪半天,声泪俱下地检讨了一番这才过关。

  如今张居正已经死了,冯保发配去了南京,慈圣太后也靠边站了,万历已经亲政,不再是当初那个小皇帝了。他只是想让节日气氛更浓烈一点,不想官员们竟然如此上纲上线,顿时勾起了他心中那屈辱的一幕。

  压抑的深,反弹也就强烈,“如今张居正已不在人世,你们还想挟制我这个天子么?”想到这里,万历皇帝的眼珠子都有点红了。他气咻咻地冷笑道:“朕欲与众卿同乐,就是昏君,就是轻狂了,是么?”

  一见皇帝愤怒若斯,众大臣心中都有些凛然。叶小天一瞧大喜,机会终于来了啊!他此番回京,是为了争取合法的土司职位,一旦土司之位到手,他回去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到时候,很难说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到皇帝耳中,这时候皇帝对他的观感好坏,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皇帝未来将对他采取的态度。他又岂会把今天这个机会只当成陪皇帝看戏的资本。

  像林侍郎这样的人,要结交也不能急于一时,他得慢慢来,先把林侍郎搞定,再通过林侍郎结交更多的人,渐渐就能建立他的关系网。但是讨好皇帝的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至于说文官们因此会对他心生鄙夷……,有个卵用!自从他决心要成为土司的一员,而且要扮成一个无害的土包子土司,就已经被人鄙视定了,再多一点鄙视,心理强大的他也抗得住。

  叶小天马上离席而起,向前迅速冲出两步,高声叫道:“臣平日里好唱唱曲儿,今日陛下与众大臣共庆新岁,臣愿唱上一段,博陛下与诸位大人一个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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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让骂声来得更猛烈些吧

  有人解围,万历皇帝自然高兴,转眼一看,觉得此人有点儿眼熟,便招手道:“近前说话!”

  叶小天到了近前,万历突然想起了他,微笑道:“呵呵,你是……”

  叶小天马上一个长揖:“臣铜仁府推官,叶小天!”

  万历“啊”地一声道:“不错!叶推官,你既会唱曲儿,那就上台去,唱一段儿给大家听听。”

  叶小天躬身道:“臣,领旨!”

  叶小天转身绕到台后,三把两把扯掉官袍,急火火地对那戏班班主道:“快着,快着,给我扮上!”

  那班主还以为他打算上台清唱,一听他还要扮妆,不禁讷讷地道:“这位大人,你……你打算扮谁,得先跟小人说一声啊!”

  叶小天一拍额头,道:“糊涂了,糊涂了,扮谁,扮谁?我唱哪一出好呢?”

  叶小天在戏棚里转悠了两圈,突然眼神一亮,道:“有了,就扮他!陈子高!”

  那班主肚子里装的都是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出,当下不敢怠慢,立刻把戏班里最有本事的一班人都聚拢过来,给叶小天梳髻的梳髻,勾脸的勾脸,换戏装的换戏装,七手八脚打扮起来。

  前边刚听了一折戏,此刻正换了一个小丑在台上杂耍,万历天子兴致勃勃地坐了一阵儿,还不见叶小天出台,不免有些奇怪。他微一侧首,身边的伴当太监马上凑过去,谄媚地小声道:“那叶小天为陛下唱曲儿,卖力的很呢。奴婢使人去看过了,他正在后台扮装呢。嘻嘻,这人,为了哄皇上开心,还真下功夫!”

  能做天子伴当的。那眼力件儿岂能差了,万历只一侧目,他马上就明白万历心中所想。万历听他这么说,不禁微微一笑,便也沉下了心思,耐心地等着。

  又过片刻,台角有人打了个手势,那杂耍艺人见了,马上来了个收手势,停了手上的玩意儿。趴在台上给万历皇爷磕了个头,便退下去了,万历知道叶小天就要出场,他不知叶小天要扮什么,心中好奇,不禁微微地倾了倾身子。

  方才叶小天一说他愿为天子唱曲儿,众文官便满是鄙夷、不屑、嘲讽的表情,可此刻真轮到叶小天出场,他们也禁不住好奇心。人人停了议论,纷纷向台上望去,那阵势,竟是比名角出场还要轰动。

  台侧一阵梆子声响。一个丽人姗姗上场……

  咦?叶小天还找了戏子给他搭戏?定睛再一看,这人腰身虽是窈窕,可哪里是女人了,分晨就是一位素袍书生。自然就是叶小天所扮了。

  那素袍书生虽是男装,眉眼五官却是照着女性特点描过了的,再加上淡淡敷粉。薄涂胭脂,一张脸艳似桃花。

  只见他走了几步台步,娉婷站定,云袖一甩,便是一段娇声沥沥的道白:“昨日里有个相士,说我龙颜凤颈,是个女人定配君王。嗳,当初爷娘若生我做个女儿,凭着我几分才色,说什么峨眉不肯让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饶他是铁汉,也教软瘫他半边哩。可惜错做了男儿也呵。”

  我的个神啊!

  叶小天一开口,全场官员、功臣、国戚、太监、外宾,集体恶寒,冷嗖嗖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知道他是一个男人,偏偏眉眼风情这般妖娆,声音更是娇声沥沥,实在是要人命啊!

  还别说,有位外国大使倒是两眼放光,频频点头,显得非常欣赏,他是暹罗(泰国)大使!

  叶小天扮的人物叫陈子高,这出戏叫《裙衩婿》,又叫《男王后》,是一个依据部分史实加工后虚构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陈子高的男人,容貌艳丽,鲜妍洁白,如美妇人。螓首膏发,自然峨眉,被陈文帝深深爱慕,最后居然以男儿身,成为王后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几十年前一个叫王骥德的文人所写,书一问世便勾起了无数人的猎奇心理,纷纷传阅。此书的名气虽不及据说是当代名士王世贞披了马甲所写的《金瓶梅》,却也是轰动一时。

  在场的许多官员,包括其中一些道貌岸然,言必称礼的君子,私底下都是把这本书翻烂了的,可是现在有人当着皇帝的面唱出来,还是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叶小天在台上唱,众官员就在台下交头接耳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万历皇帝看在眼中,暗暗冷笑,忽尔重重地一拍御案,大赞道:“好!”

  皇亲国戚、功臣外宾们的立场和文官们是不同的,马上也纷纷跟着叫起好来,今日被请来的还有一些武将,武将们大多数即便有文化也有限,对叶小天这段唱更是听得眉飞色舞,只是压着嗓子一直不敢吭声儿,如今皇帝带头叫好,武将们马上扯开大嗓门喝起彩来,这一来文官们更加气愤。

  方才劝天子不可轻狂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大声道:“天子之居,堂堂皇皇。淫词浪曲,不登大雅!这个人竟敢对天子大不敬,唱出此等淫秽下流的曲儿来,臣请陛下严惩之、制裁之,以警效尤!”

  万历逆反的性儿上来,只管翻了翻白眼儿,心道:“大不敬?对我大不敬的,可不就是你们这帮老不死的!”

  初登帝位,而且之前压抑了太久的万历皇帝棱角尚在,还没被他的帝王生涯给磨得圆滑起来,是以对这位年老德昭的文官领袖的进谏之语根本不做答复。

  这老头儿是翰林院的一位老御史,清流中的代表,威望极高的,他一发话,登时站起一批人,其中三法司口儿的官员最多,因为大家基本上算同一系统嘛。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把叶小天喷了个狗血喷头。他们本来就是靠笔头子吃饭的,言语如刀,字句犀利,在他们的编排、数落、痛斥之下,叶小天简直是恶贯满盈,拉到菜市口活剐了都难赎罪。

  李玄成见此情景。不由有些愕然:“什么情况?叶小天这是要作死?是不是不用我施展手段,他就要完蛋了?不对……不对……”

  想起他和叶小天几度交手,叶小天都绝地反击,倒把他弄得灰头土脸的往事,李玄成马上否决了这一幻想,他不相信叶小天愚蠢若斯,如果叶小天真有这么蠢,他还败在叶小天手上,那他李国舅成了什么?

  叶小天此时已经唱完了,这出戏一共四折。每一折出场的人物都不少,叶小天只是演绎其中一段而已。他站在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众文官气极败坏的模样,心中很高兴。

  “骂啊,骂啊,骂的更大声些!不知廉耻?太不给力了,你直接说我臭不要脸嘛,说的再狠些。”

  “那老头儿干嘛的,好象是二品?这可是顶着尖儿的官了。好的很,你继续蹦跶,别停嘴,继续骂!”

  “嚯!这位……这位怎么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我日了你亲爹还是刨了你祖坟,这也太夸张了吧?”

  演戏的变成了看戏的,叶小天扮着戏装,站在台上看的津津有味儿。最早跳出来的那位老翰林眼见皇帝微微冷笑。就是不接话碴儿,便转身把炮火对准了叶小天。

  老翰林戟指一点,大喝道:“奸佞!媚君谄上。祸乱朝纲,把你千刀万剐也难赎罪过!”

  叶小天眨眨眼,奇道:“这位老大人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啊?这不是大过年的,又有圣上旨意,下官奉旨上台,唱段曲儿给大家乐呵一下,怎么还把您老人家给气着了啊?”

  老翰林浑身哆嗦,厉喝道:“住嘴!你方才唱的是什么?陈子高是什么人,以男儿之身,色侍君上,简直岂有此理!你污言秽言,淫词浪曲儿,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啊!”

  叶小天眨眨眼,忽然一提丹田气,漫声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之佚女……”

  喧嚣的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叶小天吟的这段是《离骚》,屈原先生的大作,雅不雅?登不登得大雅之堂?只是众人都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吟咏楚辞,是以都有些愕然。

  李玄成神色一紧,暗想:“就知道他还有后手,这就来了!不过……他什么意思?”

  叶小天吟完了这段辞,向台下一揖,肃然道:“请教老大人,这段辞中,娥眉指何人?”

  老翰林怔了怔,道:“自然是指屈原自己!”

  叶小天讶然道:“这首词不是说一位深闺女子遭群美所嫉,失去丈夫宠爱么?怎么会指他自己,难道……啊!”

  叶小天陡然色变,那一惊一乍的模样,虽然没说什么,却用丰富的肢体语言,把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

  那老翰林实在是年纪大了,脑子转的没他快,竟未明白他是在下套,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以为屈原和楚王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吗?真是不学无术!古人常以男女之情比喻君臣之义,用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懂吗?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这些都是用男女之间的爱情婚姻,来象征君臣际遇的状况。臣下得到君主赏识,就像女子得到男人的宠爱。

  如曹植的《闺情》:“忧戚与君并,佳人在远道……”李商隐的“为问翠钗钗上凤,不知香颈为谁回!”李白的“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白居易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都是以女子自比,冀得明君相知,得君行道……”

  老先生太好为人师了,说的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

  “啪啪啪!”

  叶小天不紧不慢地鼓起掌来,慢条斯理地反问道:“屈原、曹植、李白、白居易,李商隐,他们都可以用女子自喻,表达对君主的忠诚,下官就不可以了?老大人,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万历天子当着这么多臣工的面,实在不好放声大笑,低着头,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老翰林张口结舌半晌,才愤愤地道:“这……诸位先贤的诗词何等高雅,你……你方才所唱的是什么东西!”

  叶小天委屈地道:“可是皇上方才说了不许吟诗作赋啊!再说了,下官本来就不学无术啊,阳春白雪的东西玩不来啊,下官就只会下里巴人啊,可下官要表达的依旧是忠君的一颗红心啊……”

  众文官被叶小天“啊”得额头青筋一蹦一蹦的,那老翰林讷讷半晌,才道:“可……可你之所言,太也粗鄙,你……”

  叶小天声音朗朗地道:“春秋时候,有个人叫老莱子,他七十岁的时候,父母还健在。老人觉得时日无多,闷闷不乐,老莱子就穿上孩童的衣裳,在父母面前蹦蹦跳跳,哄他们开心。

  要说呢,老莱子当时都已有三代子孙,成了老太公,这般举动难道不可笑、不粗鄙吗?不会让他的儿孙们感觉不舒服吗?但百善孝为先,他是为了哄父母开心,所以被传颂至今!

  忠孝不能两全时,当以忠为先,可见忠还在孝之上,那么老莱子做得的事,下官为何就做不得呢?下官只想着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难得放松身心,为博君上一乐,也顾不得别人舒服不舒服了。”

  “什么?老莱子为了哄爹娘欢喜,顾不得儿孙们感觉舒不舒服,你为博君上一乐,顾不得老夫舒不舒服?那老夫成了什么?”脑筋一直跟不上叶小天跳跃思维的老翰林,偏偏现在跟上了。

  被叶小天一羞一气,老翰林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万历皇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今天这出戏,实在是精彩,这个年,他过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快活!

  可是那些七手八脚扶住老翰林的文官们却不干了,对叶小天的辱骂责斥愈加严厉,叶小天站在台上甘之若饴,脸上含笑,心中冷笑:“骂吧!继续骂!骂得越狠越好!将来有人进我谗言时,皇帝必会记起今日一幕,认定了是你们容不得我,至少可为我挡去五六成的灾祸!骂吧!就让你们的骂声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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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讨封

  斗起嘴来,那位说话总得咬文嚼字的老翰林哪里是叶小天的对手,被他一番歪理活活气晕了过去,其他文官见状大怒,有人冲过去掐人中救那老翰林,有的人戟指大骂,声讨的声浪气冲宵汉。

  如此情形,哪怕叶小天有苏仪之辩才,也是无从表现的。见此情形,叶小天便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双臂乜视他们,冷笑不语。

  万历皇帝“啪”地在御案上拍了一掌,喝道:“够了!今日朕与众卿同乐,叶卿上台唱首曲儿,不过是奉朕的旨音,给这庆祝新岁的节日增添些喜庆气氛罢了,就算曲儿选得不甚妥当又有什么打紧,众卿居庙堂之高,竟效贩夫走卒之流!”

  万历给这件事定了调子,百官一时也不好再吵下去,因为这事儿说起来确实不严重,他们原本是想借题发挥,谁料叶小天自有说辞,挤兑的他们无从反驳。

  如今这种情况下继续不依不饶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弄不好还会有御史追究他们的君前失仪之罪。尤其是文官之首,当今首辅申时行申大人面沉似水,显得十分不悦。

  而功臣和国戚派系的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武官们不用说了,和叶小天一般的粗俗,臭味相投。外国使节们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喧哗声便渐渐平息下来。

  万历皇帝看向叶小天,原本阴沉的脸色一变,满面春风地道:“叶卿唱功了得,忠心亦可嘉,朕心甚慰,来人啊,赐缠头!”

  缠头?什么东东?

  叶小天听的菊花一紧,这位皇上不会是女人睡腻了,看我眉清目秀。有“翻江倒海之姿”,对我起了什么歹意吧?男儿大丈夫岂能雌伏于男人胯下,以色相娱人呢,我宁可沿街讨饭去,也绝不做兔儿相公!”

  叶小天正欲表白心迹,就见一个小太监用一个黄绫的托盘托了一匹缎子走上台来,万历皇帝笑吟吟地道:“正值新岁,普天同庆,朕赐你绸缎一匹,你对朕表了忠心。也该对令堂表一表孝心,这缠头拿回去替令堂做套衣裳吧。”

  叶小天一听这话,这才放心。其实缠头之资并非专指恩客对青楼女子的赏赐,缠头这个词儿最初的来历从梨园中来。

  达官贵人们在梨园看戏,看的高兴了便有赏赐,而缎缎在古代是硬通货,可以直接当钱用的,当时不会有太多人随身揣带沉重的银钱,便以绸缎作为赏赐。

  受到赏赐的人把人家赐下的绫罗绸缎缠在身上、头上。既是夸耀自己的人气,也是变相的向恩主道谢,故而落了个缠头的称呼。

  只是叶小天的知识杂而不精,不成系统。有些人所不知的事情他门儿清,有些事情并非什么秘密,他却不甚了了,所以生出误会。

  叶小天松了口气。连忙向皇帝再度施礼谢恩,万历皇帝眼见那些平日里让他常常吃瘪的官儿们今儿受了气,心中甚是爽快。又道:“来人啊,去淑妃宫里取几个馒头,一并赐予叶卿。”

  叶小天心道:“馒头?原来皇上家过年也是可劲儿的蒸馒头啊,这是吃不了啦,拿来做人情么?你这皇上忒也小气了些。”

  叶小天这一回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过年的时候宫里头的确也要蒸馒头,为了讨吉利,嫔妃们都是较着劲儿地蒸,每个宫里都蒸上至少十几锅馒头,有点过剩。

  不过,皇帝这赏赐从价值本身上算固然有些小气了,却也是一种难得的殊荣。皇帝赏赐的绸缎拿回去,谁舍得把它剪裁了?肯定是要高高供起,就是皇上赐的馒头,也得摆香案供起来,每日恭恭敬敬上三柱香,谢主隆恩。

  万历已经赏赐过不少馒头给官员了,方才气晕的那位老翰林前两日做了首青词献给万历,就得到三个万历御赐的馒头,如今正供在他家正房里享受香火供奉呢。

  不过,叶小天此番进京主要任务有两项:一是顺利取得土司身份;二是从皇帝那儿尽量争取政治资源。什么是是政治资源?家天下,君主制的情况下,一切能拿来狐假虎威的东西都是资源。

  什么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一类的东西他是不会奢望的,但一匹绸缎,几个馒头,感觉又实在太轻了些。那馒头能不能放住且不说,就算能放住,他也不能逮着个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发了霉的馒头,告诉人家这是皇帝所赐啊。

  至于绸缎,皇帝可是说了,要他拿回去给老娘做身衣裳,他自己穿就是抗旨,给老娘穿,难道走到哪儿都背着老娘?这得多不要脸才这么显摆?

  叶小天眼珠一转,忽地拜倒在地,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谢陛下隆恩!臣出身卑微,今蒙陛下如此厚爱,纵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也!

  今陛下先赏缠头、再赐馒头,臣本不敢再得寸进尺,实因面谒天颜的机会不多,此番进京机会难得,是以厚颜想向陛下再讨一赏,时刻陪伴在身,以沐浴圣恩,还乞陛下恩准。”

  万历一听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这位皇爷着实有点小家子气,他不舍财!让他大把银子的给出赏赐,他是真不舍得。

  不过叶小天前两天给他进贡的礼物可是非常贵重,今儿话又说的客气,还给他出了一口恶气,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万历想了想,犹疑地道:“呃……不知叶卿想讨些什么赏呢?”

  叶小天顿首道:“臣起于微末,今已及冠,犹未有字,想请陛下赐臣一个表字,臣从今往后,每每思及自己的表字是陛下所赐,便如父母之恩记在心头!”

  万历皇帝一听,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跟他要钱就好,赐个字嘛,这还不简单。万历皇帝摸着微髭的下巴,沉吟片刻,便道:“小天,晓天。拂晓之天,嗯,那么朕就赐你一个表字‘沐晨’,你看如何?”

  万历这表字等于是自诩为太阳了,拂晓的时候,沐浴的晨光可不就是阳光?臣子沐浴君恩,这君恩就是阳光,皇帝自然就是太阳了。

  叶小天大喜,马上顿首道:“叶沐晨叩谢陛下!”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轻轻点点头。心道:“此子不贪,很好打发呀!”

  叶小天也是由衷的欢喜,皇帝高居九重宫阙之内,不通世故,很好忽悠啊!

  皇帝要是赐点别的,他只能供在家里,来了客人显摆显摆,除此之外别无大用,但如今讨来一个表字。但凡见了地位高于他的人,他是一定要介绍自己的表字的。

  到时顺口提一句这是皇上亲口所赐。地方大员们哪知道这表字由来的详细情况,哪知道此人和皇帝的关系究竟有多密切。

  刚正不阿的大臣也就算了,但凡稍有揣摩上意的心思。就得根据这个表字惦量惦量眼前这人的份量,会帮助叶小天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叶小天是打定主意,此番得了土司的合法身份,回到贵州后要大干一场。所以现在千方百计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

  万历哪知他心中打算,只道这厮公然讨表字的行为是再度拍马屁,虽然谄媚的有些肉麻。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员们却可爱了几分。

  万历皇帝对叶小天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为了和大臣们呕气,却刻意地想表现自己对叶小天的青睐,是以微笑道:“爱卿平身!三日后宫中放大焰火,爱卿可入宫观赏!”

  叶小天大喜,再度叩道:“谢陛下!”

  众文官齐齐鄙夷兼嫉妒之:“马屁精!”

  鄙视完了再齐齐乜向万历:“真昏君也!”

  李国舅一旁看着,暗暗冷笑。他就知道叶小天上台扮小丑,必然早已预备了后手应付百官,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李国舅暗想:“且让你再猖狂一时吧,待我使出绝杀之计,看你还如何应对!”

  李国舅晒然一笑,站起身,悄然离开了席位。

  ※※※※※※※※※※※※※※※※※※※※※※※

  叶小天回到家,果不其然,老爹老娘一听说那绸缎和馒头是皇帝所赐,马上跪下来诚惶诚恐磕三个头,然后把绸缎和馒头隆而重之地供了起来。

  叶窦氏担心孙儿嘴馋,还再三叮嘱拴柱:“拴柱啊,饿了和奶奶说,案上供的馒头,你可千万别动!要是啃一口,奶奶揍得你屁股开花!”

  叶老爹站在一旁,望馍兴叹:“皇爷这馒头赐晚了啊,如今都过了大年了,亲戚朋友该走动的也都走动过了,怎么叫他们来看看才好……”

  叶家欢天喜地的当口儿,司礼监“手巾”徐伯夷像只地老鼠似的悄然钻进了国舅府。

  手巾比火者高了一级,火者是宦官里边最低一级的阉人,干的是烧炕洒扫等杂务,手巾嘛,顾名思义,是给大太监们打手巾板儿、端痰盂倒马桶的角色。

  李国舅一见徐手巾,马上自袖中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这是某炼丹时炼出的一种药物,无色无味,不伤人命,却能令人如患重疾。”

  徐伯夷顺手接过,李国舅又道:“宫中已经准备妥当?”

  徐伯夷颔首道:“是!国舅这边可也准备妥当了?”

  李国舅冷冷一笑,道:“传说孙猴子有七十二变,故有七十二条性命!这叶小天就算是孙猴子下凡,这一计,我也能把他七十二条性命,一并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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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小气天子

  过年要放炮竹,这也是从古时候就传下来的规矩,皇家同样要食人家烟火,也同样保留了这一传统。

  不过和民间不同的是,民间放鞭炮有固定的日期:腊八放一次,大年三十放一次,正月初一放一次,破五再放一次,而宫里放鞭炮根本没有固定日期,从腊月二十四开始,一直到十月十七,宫里每天都要放鞭炮,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焰火。

  不过宫里放鞭炮、放焰火,是有固定地点的,即乾清宫正殿前的那片广场,其它地方任何时间不得放炮仗、放焰火,违者重罪。

  宫里有这般规定,一则是怕鞭炮声惊吓到已经怀有身孕的嫔妃,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距后宫较远。另一方面则是怕宫中走水烧毁宫殿,酿成重大事故,只集中于一地,便于看护防范。

  皇上说的三日之后,已经是破五这天了,这一天一大早,乾清宫的鞭炮声就震耳欲聋,当日晚上的大焰火规模也将仅次于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

  这一天,依旧是皇帝与百官同乐的日子,至于嫔妃们,得等到正月十五,才可以聚集到乾清宫前来赏焰火。

  叶小天这是新年期间第二次入宫见驾,所以不用像上一次一样身着官袍那么正式,于是他很烧包地把自己的海》n龙银针又穿上了。

  其他大臣乃至皇亲国戚都有固定的俸禄,家产未必微薄,可是在皇帝面前总要有所顾忌,所以穿得既不寒酸,却也并不奢华,像叶小天这么奢侈豪绰的,那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不过叶小天此番进京,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土豪”。而且是一个很土的土豪,这般打扮正合乎他的身份。

  此番入宫,叶小天本以为会因为他的打扮招来更多的鄙视,甚至那些意犹未尽的文官们会一见面就群起而攻之。所以他事先和李秋池还模拟了一回受到围攻的场面,做足了准备,斗志满满地准备再把文官们狠狠得罪一回。

  可是他到了宫里才发现,皇亲国戚、功臣勋贵乃至武将、外宾来的都很多,文官们却寥寥无几,除了几位大学士只有小猫三两只了,完全没有他预想的一露面便有一群疯狗一拥而上的场面。

  后宫里面。淑妃侍候着年轻的皇上穿着袍子,伴当太监跪在地上给他整理着袍裾,细声细气儿地道:“皇爷,郑尚书刚刚派了人送消息入宫,说是吃坏了肚子,不能入宫观焰火,向皇爷告罪!”

  万历张着双臂站在那儿,微微冷笑道:“哦?吃坏了肚子,呵呵。这是第几个因身体不适不能来观焰火的大臣啦?”

  伴当太监微微露出为难神色,小声答道:“奴婢……奴婢记不太清了,好象……好象是……第九个吧?”

  万历“嗤”地一声,道:“滑头!这是第二十九个!”

  伴当太监连忙跪倒叩头。道:“奴婢有罪,奴婢这算术儿学的不好……”

  万历皇帝嘿嘿一笑,轻轻抬起脚,佯踢了一下。伴当太监就势一滚,佝偻着身子,猫儿似的打了个滚儿。逗得淑妃掩口一笑。

  万历冷哼道:“你这老货,心里清楚着呢,别跟朕装蒜。哼,这群文官,和朕真是相看两生厌呐!他们不来,这是抗议朕厚待叶沐晨呢,随他们去吧,朝堂上,朕受他们的气也是受够了!国事上有时候不得不向他们妥协,如今这是朕的私事,他们也要指手划脚,非得叫朕按他们的主意办!还拿朕当小孩子么?爱来不来,随他们吧!”

  万历说着,衣袍已整理妥当,万历甩了甩袖子,举步向外便走,悠然吩咐道:“走啦!没有那些面目可憎、时时来朕耳边聒噪的乌鸦吵闹不休,朕更快活些!”

  还侧躺在地上扮懒猫的伴当太监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他侍候的这位皇爷什么脾气秉性他最熟悉不过,大臣们想他怎么干,他偏不那么干,天生一副驴脾气。

  不过,轻重缓急皇爷还是分得清的,在国事上他还是不会处处与大臣们唱反调的,有了怨气不满,也是常常用其他不影响大局的手段来发泄,这位皇爷心里头明白着呢。

  此番不是去戏园子听戏,位置设在乾清宫中,所以受邀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外宾使节都有固定的位置,叶小天被引到他的位置后,就没挪过窝儿,反正他谁也不认识,和高高在上的那位皇爷一样,都是“孤家寡人”。

  皇上赶到后,大殿前先是上演了几出火戏杂耍一类的把戏,不过殿上并无人观看。杂耍只是制造一下热闹气氛,没有直接放焰火一则是因为天色尚早,看不出效果。二来也是因为放焰火是重头戏,直接放完了,大家收拾收拾也就该出宫了,未免会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这边演了几出杂耍,御膳房的小太监们便端着托盘,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夜宵端了上来。今儿宫里没给大家准备盛宴,大臣们也不差那口饭食,都是在家里吃饱了才来的,不过毕竟正值新岁年节,再加上放焰火的时间比较晚,夜宵还是要准备的。

  叶小天就听他旁边座位上的一位官员笑道:“陛下赐饺子了,不知里边包牌子没有。我听说大年三十儿宫里包饺子,里边就是放了牌子的,娘娘们有那运气好的,吃到过一尊金佛呢。”

  更远些位置的一位官员“嗤”地一声道:“你就别想好事了。就算饺子里放了牌子,怕是彩头也不大,咱们这位皇上有多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娘们吃饺子得到的彩头大,那是因为她们得了什么宝贝都是皇家的,反正也出不了宫。皇上舍得给咱们宝贝?”

  两个官员嘻嘻哈哈地调侃着,叶小天心想:“除了几位大学士不得不来,其他文官显然是以不来观焰火跟皇上赌气呢,能来的都算是倾向皇上一边的了,尚且如此调侃,看来大臣们跟这位皇爷关系真是扭巴的厉害啊。”

  他倒没有在意饺子里边有什么宝贝。他家里包饺子,里边也要放东西的,一般是放一枚铜钱,谁吃到了,就意味着谁要交好运。

  记得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年,大年三十的时候,两只放了铜钱的饺子就都被他吃到了,头一只时他没注意,一口咬下去差点儿把大牙蹦掉,也不知他后来的连番奇遇是不是就是从那时起就有了征兆。

  不过。旁边官员随便调侃的一番话,却让他从中读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皇帝与大臣们关系如何,若能准确把握,对他很有帮助。有时甚有价值的情报就是这么在一点一滴中得到的。

  一只红漆的小碗儿送到了叶小天的面前,热气腾腾的,叶小天低头看了看,五只饺子。叶小天也想尝尝这宫里的饺子味道如何,便挟起一只。小心翼翼地小口吃了起来。

  饺子是素馅的,用剁碎的蘑菇等蔬菜调配而成,味道还不错,可是就跟宫廷音乐一样。讲究的是一个中正和平,不肥不腻、不咸不淡,不难吃却也谈不上如何的美味可口。

  “咔”,吃到第三只饺子时。叶小天轻轻一口咬下去,被硌到了,虽说对这位小气天子的赏赐不抱希望。叶小天还是有些小激动,连忙把饺子拿开,见里边露出了小竹牌的一角,竹牌上刻了什么却看不清楚。

  叶小天赶紧把那小竹牌从饺子里抽出来,借着灯光仔细看看,只见上边写了两个字:“筷子!”

  叶小天大失所望,不过想想就算拿个屁回去,只要是皇帝放的,爹娘都能乐上老半天,便向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招招手,等那小太监走近了,叶小天便把牌子递过去,道:“有劳公公,我中奖了!”

  那小太监接过牌子验看了一下,便小声问道:“这位大人是?”

  叶小天道:“铜仁府推官,叶小……哦,叶沐晨!”

  那小太监便直起腰来,大声唱道:“贺!铜仁府推官叶沐晨中了头彩,御赐筷子一双!”

  两边的文官本来还有些眼红地瞪着叶小天,一听是双筷子却吃吃冷笑起来,其中一人揶揄道:“拿回去还得弄张香案供起来,也不知这双筷子值不值那一日三柱香!”

  叶小天笑吟吟地答道:“不劳足下费心,我家有钱,就算点上两盏长明灯,我也烧得起油。”那官儿被他噎得翻了翻白眼,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从叶小天开始,陆续有小太监唱“彩头”,就见万历天子笑眯眯地吃完了自己盘中的饺子,那筷子、盘子、碗、醋碟、手巾,就被小太监擦干净了,一一送到中奖官员的面前。

  叶小天握着那双犹有天子手上余温的筷子,无限感慨地看向御座,仿佛看到了他们家的那只胖福娃儿正坐在上面左顾右盼,憨态可掬。大过年的,这种赏赐……,原来这位天子是属貔貅的,只吃不吐啊!

  吃罢饺子,杯盘一撤,万历天子就笑吟吟地道:“众爱卿,与朕一起到丹墀之上,共赏焰火!”

  众大臣、国戚、外宾等纷纷站起,有太监簇拥天子在前,众达官贵人随行于后,一起向殿外丹墀走去。

  躲在蟠龙柱后的徐伯夷悄悄探了探头,向陪在万历皇帝身边的李国舅递了个眼色,轻轻一点头,李国舅见了,唇角不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知道,大事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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