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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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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轻烟楼上


  轻烟楼,金陵十六楼之一。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轻烟楼高基重檐,凌绝尘上,栋宇宏敞,雅士云集,乃是一处权贵子弟时常聚集的所在。

  汤显祖只是一个举人,纵然家境富裕,也不可能时常出入这种地方,叶小天一见这轻烟楼的模样,就晓得汤显祖先前所言不假,他那些朋友定然是南京城里非富即贵的人家子弟。

  不过,叶小天对这些人并无所求,既然大家都是因为同一爱好凑到一起的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只当朋友相处便是了。

  汤显祖带着叶小天轻车熟路地直上二楼,到了一处轩敞所在,就见七八个青年俱都散坐席后,饮酒作乐,恣情欢谑,前方一张正方形的大红地毯,地毯上正有一人在唱戏。

  元杂剧有旦、末、净、丑四种角色,旦角又分为正旦、外旦、小旦、大旦、老旦、搽旦、贴旦,主要是女优来唱。末则包括正末、小末、冲末、副末、外末、副末,主要由男优来唱。净是丑角和喜角,杂是除了以上三类之外的演员。

  如今正唱戏的就是个正末,一听那词儿,叶小天这个资深戏迷就晓得,这是唱的一出《汉宫秋》。那些正在饮酒作乐的人见汤显祖来了,也不起身,只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汤显祖对叶小天道:“来,咱们先听着。”

  二人在一张酒桌后坐下,那小二大概早得了吩咐,不等人问,便送上一桌酒菜,汤显祖自斟一杯,对叶小天笑道:“你不要客气,我这些朋友都散漫的很。你只管听戏喝酒,不用睬他们。”

  说完,汤显祖转向旁边一席的一位公子,大声介绍道:“这是我刚结识的一位朋友,姓叶,也是擅唱曲儿的。”那公子笑着向叶小天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便算打过招呼了,依旧轻敲膝盖,随那戏曲节奏摇头晃脑地哼唱着。

  叶小天平民出身,一向不太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规矩。自从入了官场,却是不得不讲究,如今一见这些人如此率性,甚觉投缘,便在汤显祖旁边坐下,自斟自饮,听曲为乐。

  待那正末唱完退到一边,叶小天才晓得这人竟然不是戏子,而是汤显祖这些朋友中的一个。趁他兴冲冲地下场饮酒,接受他人品评的时候,汤显祖对叶小天道:“此人姓张,张泓愃。乃是南京兵部尚书家的三公子。”

  叶小天听了不由耸然动容,汤显祖这些朋友果然非富即贵,这人居然是个尚书家的公子。那张泓愃张公子端起一杯酒,笑吟吟地向叶小天走过来。道:“这位朋友面生的紧,头一回来?”

  汤显祖笑道:“这位朋友来自贵州,姓叶。也是个擅曲儿的。”

  “张公子!”叶小天想要起身拱手,张泓愃把手往他肩上一搭,把他摁坐下来,大大咧咧地道:“坐着坐着,随意就好。叶贤弟是贵州人?”

  叶小天道:“不是,小弟到贵州才不过两年,以前一直住在京城的。”

  “哦?”张泓愃双眼一亮,道:“北边儿来的?要说这杂剧,还得是北边儿唱的最地道,来来来,你快露上两手。”

  叶小天推辞道:“方才听张兄唱了一段,功底之深厚,小弟我可是万万比不了的,就不要献丑了吧。”

  那张泓愃哪里肯依,道:“不要客气,你既来了,就一定要唱上一段的。来来来,干脆咱们哥几个合唱一段,嗯……,就唱《梧桐雨》吧。蒯兄,你擅长女声反串,你来扮杨贵妃。我来饰唐明皇。汤兄,你就扮杨国忠吧,枕花、枕花,别喝了,你扮高力士,快点,瞧你那德性,活脱脱就是一个太监……”

  汤显祖摇头笑道:“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没几出拿得出手的戏,唱来唱去,还是元朝时候的那几出杂剧,终有一日,我得写几出可以传之后世的好戏来……”

  一边说着,他就站起来,对叶小天道:“好啦,兄弟你也别客气了,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闲来无事,唯独痴迷于戏曲一道。来来来,咱们一块儿唱一出吧。”

  叶小天推辞不过,好在这出戏他也熟的,便站起来与他们合演这出戏,叶小天就扮了安禄山,这出戏里除了唐明皇,就数安禄山和杨贵妃戏份最重,扮杨贵妃的那位荆兄忸怩作态,假声细嗓儿,十分投入。叶小天见他如此放得开,便也不再顾忌,把那安禄山调戏杨贵妃,两人勾搭成奸的情景演得惟妙惟肖。

  其他几人看这两人合作,几度笑场停唱,好在他们就是为了自娱自乐,倒也不怕有看客把瓜子茶壶都丢上来大喊“退票”,众人嘻嘻哈哈唱完了这出戏,已经像是极熟悉的朋友一般。

  那几人连连夸赞叶小天唱得好,大家切磋品评着,喝一阵酒唱一段戏,会帐离开酒楼时,已然是酩酊大醉。叶小天是新来的,所以喝酒还有所节制,虽也有些头昏脑胀,比起他们还清醒些,便架着汤显祖,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

  这时候,三楼“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恰有几位玉带锦袍的公子哥儿从楼上走下来,一瞧他们喝得满面通红、酒气熏天的模样,那几位公子登时站住,头前一人露出鄙夷神色道:“张泓愃、乔枕花,果然是你们几个,方才在楼上我就听见有人鬼哭狼嚎的,还以为是谁。”

  这人一身玉青色袍服,头束方巾,身材修长、唇红齿白,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嘴角总是微微地撇着,倨傲之态难以掩饰。

  张泓愃扬起醉眼看了看他,撇嘴道:“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公爷,失礼,失礼啊。这社稷江山,有小公爷这样的青年才俊替大家守着,我等无所事事,自然要尽情享乐啦,哈哈……”

  那人脸色一沉,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然下楼,淡淡哼道:“一群纨绔,让开!”

  张泓愃喝得醉醺醺的,身子摇晃不止,那玉青色袍服的小公爷走到他旁边时,厌恶地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后边马上抢上一人,把张泓愃往旁边一攘,道:“让开,好狗不挡道儿。”

  “你……你他娘的神气什么,阿谀奉承的小人,你再怎么巴结,难道你还能变成小公爷。嘿嘿,小公爷了不起啊,不就是有个了不起的老祖宗嘛……”

  那攘开他的那人怒目回头,刚要喝骂,小公爷淡淡地道:“你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他马上满脸堆笑地扭过头去,殷勤地扶住那位小公爷,道:“小公爷说的是,与他们计较,没得降了小公爷您的身份,小公爷您慢着点儿……”

  汤显祖被叶小天扶着下楼,打个酒嗝儿道:“那……那人是魏国公家的小公子,拍……拍马屁的那个厚脸皮是刑部芮……芮尚书的公子……”

  叶小天也知道在大明的勋戚功臣之中,以魏国公徐达这一脉最为了得,徐家一直最受朱明皇室的信任,势力庞大,堪称功臣第一家,想不到方才那位玉衫公子就是徐家的小公爷,倒真是一表人才。

  对于这场小冲突,叶小天并不以为意,几个人下了楼,眼见得一个个酩酊大醉,分明是骑不得马了,守在外边的家仆跟班们见状,忙又去张罗马车,就在这时,一个瞎子突然出现在张泓愃的面前,手里端着个破碗,乞求道:“好心的大爷,赏点小钱吧。”

  张泓愃醉眼朦胧地刚要掏钱,却被叶小天一把拦住了。

  叶小天上下打量那瞎子几眼,揶揄道:“大哥,你扮瞎子也太不用心了吧,虽然你并不是真瞎,可你走路的时候,这根盲杖怎么也应该在地上梆梆梆地点几下做做样子吧。还有,你跟个鬼似的闪出来,很吓人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的眼睛,就这么一直往上翻着,都酸出泪来啦,闭上眼睛难道就不能装瞎了?”

  那瞎子被叶小天一顿数落,登时恼羞成怒,上翻的眼白也恢复了正常,怒道:“他娘的,有钱你就赏几文,没钱就滚你的蛋,用得着这么羞辱人么?做乞丐也是有自尊的。”

  叶小天嘲笑道:“你有自尊?你看看你,不缺手不缺脚,身材强壮满面红光,你干点儿什么养活不了自己,偏要做那不劳而获的乞丐,你还有自尊可言?”

  张泓愃听他们这么一吵,才知道自己差点儿上当,勃然大怒道:“他娘的,原来你是骗我,看老子不掌你的嘴!”踉踉跄跄就要上前,那乞丐一看,撒腿就跑。

  张泓愃喝醉了酒,不依不饶地还在吵骂,忽然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走到他面前讨钱讨吃的,张泓愃怒道:“滚滚滚!都给我滚!你们这群该死的骗子,方才那人好歹还举个破碗,你……你们连碗都没有,还想骗老子。”

  叶小天看着那几个面有菜色的乞丐,脸色慢慢冷峻下来,一见张泓愃抬手要打,叶小天一把拦住他道:“张兄,切勿动手,这次这几个,只怕是真的生计无着的人了。”

  张泓愃醉眼朦胧,口齿不清地道:“何……何以见得?”

  叶小天向前一指,道:“你看!”

  张泓愃抬眼一望,就见长街上扶老携幼,正涌来大批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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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一场大戏


  张泓愃听说眼前这几位真是难民,便有些难为情 ,往怀里顺手一掏,摸出一把散碎银两,很慷慨地往前一递,道:“拿去,张某今日大醉,方才一再看走了眼,权当赔礼了。=  ”

  那几个难民一接了张泓愃的银子,正脚步虚浮而来,左右探看,瞧那面善的人便上前乞求讨饭的难民们立即蜂拥而来,把他们几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诉苦讨饭。

  张泓愃、乔枕花、荆蒯几人皆不得幸免,就连汤显祖也被人围起来。叶小天入狱时已经换上了囚服,到了南京后方才换回他的便袍,身上没有银子,便向那些难民询问,方知是太湖发了大水,淹了周围数千亩田地,而朝廷正值动荡之期,赈灾措施不够及时,那些家园尽遭大水淹没的难民只得四处逃散乞活,这些难民是头一批进入南京城的,后边还有不下数千上万人陆续而来。

  这时,两辆驷马高车从“轻烟楼”的后院里驶出来,敞篷的马车颇具上古遗风,头一辆车上两个人,一个正是身着玉色轻衫的徐小公爷,与他并肩而坐的则是一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黑衣男子。后面那辆车上,则是刑部尚书芮川之子芮清行和另一个青年男子。

  瞧见张泓愃等人醉态可掬地被一群叫花子围住,正在那儿散财,徐小公爷的嘴角又撇了起来,不屑地道:“小恩小惠,沽名钓誉!”

  张泓愃醉意正浓,没有听清。叶小天却听得清楚,恰好他身上没钱,那些难民也没围着他。叶小天立即上前两步,正色道:“小公爷,小恩小惠同样是恩惠,若不能兼济天下,哪怕只救一人,那也是善举。要说起来,小公爷您的家族世镇南京。如果小公爷您肯出来攘助百姓,必定可以救得更多人,何以一毛不拔。反而嘲笑那些肯向贫穷百姓慨施援手的人呢?”

  徐小公爷地位崇高,还从未被人这样当面指责过,被叶小天一说,不由怔住。坐在徐小公爷旁边的那个黑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微微露出笑意。

  徐小公爷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冷哼道:“蠲免、折纳、赈济、 赈贷、施粥、调粟,一应救灾事宜,乃是朝廷的事。我等岂可越殂代疱?”

  叶小天道:“朝廷自有规制,有时难免不从心和,权贵缙绅民胞物、爱物仁民,慷慨解囊,救治灾民。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小公爷若无此心亦无此力,却也无人强迫于你。但是嘲笑他人却是万万不该。”

  徐小公爷被他说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时后面那辆车上先前大拍马屁的芮清行冷笑一声道:“一群不思进取、每日沉迷于淫词浪曲儿的纨绔,也配在小公爷面前谈什么仁者爱人!你们这般小恩小惠,邀买人心,能救得几人,小公爷除非不出手,否则必然能救助无数百姓,德泽广披,万家生佛。”

  徐家的家教其实挺严,徐小公爷手头虽然阔绰一些,但那零花钱却也不可能救助太多百姓,一听黄清行这番话,心里便有点打鼓:“这牛皮吹得大了点儿,我爹倒是有钱,可他哪能以私财赈灾,以他的身份,忌讳太多了。如果是我出面,我哪有钱赈济得了这么多的灾民,看这样子,这灾民数量可不少啊。”

  叶小天听了微微一晒,睨着徐小公爷,眸中满是不屑。心中却想,若能激得这位小公爷出面赈灾,不管他本意如何,终究可以救下许多百姓,如果他吝于财货,正好叫他滚蛋,免得在此聒噪。

  徐小公爷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尤其是在金陵城里,向来只有别人捧着他恭维他的份儿,何曾受人鄙视过,这时不但叶小天用一种嘲讽的眼神儿看着他,张泓愃、乔枕花等人也凑过来,一脸不屑地瞟着他,居然……居然那些难民,也用一种对为富不仁者的厌弃眼神儿看着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小公爷腰杆儿一挺,伸手一拍扶手,振声道:“你不信么?本小公爷便设棚施粥,倒要看看,是你们救得人多,还是本小公爷救得人多。”

  张泓愃一向与他不合,不过徐家的门槛儿太高,张泓愃虽然贵为尚书家的公子,一向也是以吃瘪的时候居多,难得有个名正言顺与徐小公子一决高下的机会,当即说道:“当真?小公爷,你不会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吧!”

  徐小公爷大怒,腾地一下立了起来,伸手向前一指,道:“那我就跟你赌一赌,你看到了没有,就前边那座石牌坊,你我两人明日起各在一侧设粥厂,谁先断了粮,谁救助的灾民自然就少,那谁就输了。”

  徐小公爷的打算是,我零花钱少,你更少,好歹我的积蓄比你多,便都拿出来也要挣回这个面子,谁料张泓愃并不胆怯,输就输,反正输给魏国公府的小公爷也不丢人。

  张泓愃把胸一挺,道:“成!我跟你赌了!小公爷,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徐小公爷冷笑道:“我会输,笑话!”

  叶小天越看越有趣了,反正他是看戏的不怕事儿大,马上接口道:“小公爷,话可不能说的太满,万一的事,终究还是一种可能,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徐小公爷还没说话,张泓愃已经抢先说道:“小公爷,如果你输了,就在重译楼摆一桌酒席,宴请我们兄弟几人,如何?”

  叶小天一听,这赌注也太轻了吧?只不过一桌酒席,你是尚书家的公子啊,难道没赴过宴,吃过酒么?怎么就这么馋?

  他却不知,这重译楼是大明官方专门用来接待外宾的酒楼,虽然如此。却也并非任何人都不能在那里摆宴,比如说小公爷两“跟班”之一的关小坤又或者是小公爷本人,就可以在那里摆宴。

  关小坤是南京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而礼部正好管着会同馆,重译楼则归会同馆管辖,他要在重译楼摆酒,重译楼的官方管事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而徐小公爷则是因为魏国公府世镇南京,百余年经营下来,人脉势力遍布全城,是货真价实的南京第一家。徐小公爷要在那里摆酒,自然也不是难事。

  可是这对其他人来说,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你再有钱。也未必就有资格在重译楼摆酒,你再有权,人家不给你行这个方便,你也不可能坐在那里举杯畅饮。而面子。又恰恰是这些高官子弟最在乎的事情。所以在叶小天看来不过是一席酒,对一向好面子的这些官宦子弟来说却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一听如果输了要让他摆酒赔罪,徐公子登时有些犹豫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位黑衣公子依旧微笑不语,倒是坐在后车里的关小坤和芮清行不知轻重地挑衅起来:“好!我们输了就在重译楼摆酒谢罪,如果你们输了那又如何?”

  张泓愃借着酒劲儿,用力一拍胸脯道:“从此以后,你们四人到了哪里。我们便退避三舍,永不朝面!”

  一场赌局。就此确定!

  当下,徐小公爷等人驱车离去,张泓愃等人的家丁小厮也赶了车马来,张泓愃等人摩拳擦掌、大呼小叫的上车,纷纷回家取私房钱去了,誓要与徐小公爷斗个高低,只要能让徐小公爷灰头土脸,他们在石头城就算是扬名立万了。

  徐小公爷家教甚严,在外边怎么威风摆谱都没关系,要是想让他跟他爹魏国公要钱赈灾,就为赢一场赌局,恐怕他老爹得让他去祖祠跪上一天。如今赌局已立,他越想越觉忐忑,生怕输了这一局,到时下不来台。

  到了徐国公府门前,徐小公爷下了车,先向那黑衣公子告了声罪,把关小坤和芮清行拉到一边,小声道:“这件事成不成啊,咱们可是当众打的赌,真要是输了,我徐麒云可丢尽脸面了。”

  关小坤和芮清行忙道:“小公爷,您尽管放心,论身家,他们能跟小公爷您比,何况我们两兄弟也不会围置身事外啊,这件事,我们兄弟俩头拱地也得帮小公爷赢了他们。”

  徐小公爷听了心中略安,用手指了指他们两个,警告道:“我可告诉你们,今儿我可是被你们两个架上虎背的,如果这个赌我真输了,我可不饶你们!”

  关小坤和芮清行又是连连拍胸脯保证,徐小公爷这才点了点头,道:“那你们这便去准备吧,明日一早,粥棚一定得搭起来!”

  关小坤和芮清行连声答应,驱车离去。徐小公爷回转身来,向等在一边的黑衣公子摇头失笑,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道:“这两个家伙,什么赌局啊,都是些小孩子游戏,倒让李兄见笑了。”

  黑衣公子微微一笑,道:“纵然是场游戏,能够因此救助灾民,也是件好事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行善便是积福。”

  徐小公爷道:“那是,那是,哈哈,跟着他们胡闹,倒是怠慢李兄了,李兄请。”

  徐小公爷和黑衣公子转过徐国公府前阔达九丈的蟠龙照壁,正要进府,前方忽见一双女子牵着马站在那儿,头前一个素衣女子腰插短剑,英姿飒爽,一见徐小公爷,便气哼哼地道:“徐世兄,你家这大门口可是真难进啊,你不在家,本姑娘愣是进不了你魏国公府的门,在这儿站了半天。”

  徐小公爷抬眼一看,惊喜地叫道:“世妹,怎么是你?”

  那位黑衣公子一直都是一副万事无牵无挂、一切不系于心的恬淡模样,瞧见展凝儿时,眸中虽然微现欣赏之色,却也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飘逸模样,可是待他看清俏生生地站在展凝儿身后的夏莹莹,一向淡然的眸中却陡然射出两道炽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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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众里寻他


  展凝儿上一次从中原回去,路遇徐伯夷,一见倾心,并在晃县被叶小天“晃点”了一回,从此解下不解之缘,就是到南京来为魏国公贺寿的。

  贵州那些土司老爷们虽然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可他们的安危富贵,终究还是要受到中原那位真龙天子的影响,所以他们也会同朝廷的权贵保持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不过,这种联系并不频繁,而展凝儿更不是双方一直以来的联系人,这一次她来的匆忙,什么信物都没带,到了南京城,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到何处去打听叶小天的消息,这才想到了徐家。

  徐家乃大明第一世家,每日宾客如云,守门的兵丁哪记得她是谁,她又拿不出任何信物,连封拜贴都没有,是以就被拦在了门外。

  徐麒云比展凝儿年长不了几岁,展凝儿上次来魏国公府,就是由徐麒云负责款待的,二人一直以世兄、世妹相称,因此徐麒云一眼就认出了她。

  展凝儿迎上前道:“世兄,你可算回来了,我这腿都快站断了。”

  徐麒云笑道:“世妹说笑了,你怎么来了?”

  展凝儿道:“我今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展凝儿侧了侧身,示意夏莹莹上前,对徐麒云道:“这是我的结义姐妹,姓夏。她……她的一位好友因故被羁押到南京来了,可你们这南京城衙门口儿太多,我们也不知道他被关押在哪里,那些差官又一向不理人的,没奈何,只好请你帮忙了。”

  徐麒云一瞧夏莹莹的模样,顿时眼前一亮。

  其实贵州三虎各具姿色,展凝儿的模样实也不差,不过展凝儿英气重了些。而中原地区的男子大多喜欢那种看起来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女孩,此时一瞧夏莹莹那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吹弹得破的雪白肌肤,娇若细柳的袅娜身姿,自然特别对胃口。

  不过徐麒云毕竟是国公府的子弟,世间奇花见得多了,只是惊艳了一下,马上就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向夏莹莹颔首微笑道:“夏姑娘好。”

  “咳!你们打算就站在这府前攀谈么?”那黑衣男子一双星目一直瞬也不瞬地盯在夏莹莹身上。听到这里,忽然上前说了一句。

  徐麒云恍然道:“不错不错,徐某真是怠慢了,两位姑娘,请请请,快请府中叙话。哦,对了,我还忘了介绍,这位仁兄姓李。李玄成,乃当今国舅。”

  当今皇帝万历年岁也不大,他母亲李太后的这位幼弟年纪只比他大了几岁。李太后能以小门小户家的女子身份被选入宫中,直至成为皇后、太后。自然百媚千娇,天香国色。她这幼弟与她一母同胞,又岂能长得差了,当真是丰神如玉。清俊温文。

  夏莹莹正有求于人,便没露出她的刁蛮性子,依着中原礼节。向这位国舅爷敛衽福礼,李玄成连忙伸手去搀,手刚伸出去便觉不妥,忙又缩回来,尴尬地笑道:“姑娘不必拘礼,请,快请入府。”

  徐麒云看见李玄成的局促模样,不禁暗暗失笑:“这位国舅爷自幼向道,据说早有心出家入道,潜心修行的,不想一见这位夏姑娘竟这般失态,莫非竟是一见钟情,喜欢了人家?”

  徐麒云把展凝儿和夏莹莹请进府去,听她们把叶小天的身份、情形说了一遍,压根就没把展凝儿口中这位忠肝义胆、两袖清风、为民请命、耿直忠良,却被奸臣构陷、含冤入狱的青天典史和刚才在轻烟楼前遇到的那个煽风点火、架秧子起哄,害得他不得不与人赌上一局,眼看要赔光所有私房钱的混账王八蛋联系起来。

  徐麒云满口答应道:“你们放心,南京城衙门虽多,可有权接收犯官的却也不多。今日天色已晚,此时派人去,恐怕各衙门已经没了人,待明日一早,徐某就派人去各衙门口帮你们打听打听,你们且安心在我府上住下。”

  展凝儿也不见外,道:“如此,就多谢世兄了。”

  李国舅咳嗽一声,道:“两位姑娘既然久居贵阳,那可难得来南京一趟了。不如李某明日为两位姑娘做个向导,游一游南京城如何?”

  夏莹莹暗暗着恼:“小天哥正在牢里受苦,喝着凉水啃着窝头儿,谁有闲心陪你游什么南京城,这个国舅爷好不知道理。”

  她不高兴地乜了李玄成一眼,俏颜冷淡地道:“小天哥下落尚不可知,小女子可没心思游览南京城。”

  李玄成神色一动,忙道:“小天哥?姑娘姓夏,那人却姓叶,不知姑娘与他……”

  展凝儿游历过中原,知道这些中原人规矩多,尤其是达官贵人们,特别看重礼教,如果知道叶小天是夏莹莹的情郎,且两人往来并未得到家中同意,夏莹莹就为叶小天千里跋涉如此奔走,会被这些愚腐的中原人看轻了,莹莹性情天真,不知天高地厚,若为此事起了纠葛未免不美。

  她马上牵了牵夏莹莹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道:“哦,叶典史曾经救过夏姑娘的性命,两人结为异姓兄妹。是以这一次叶典史落难,夏姑娘才这般着急。”

  夏莹莹眨了眨眼,心道:“小天哥舍命相救的那个人不是你么,怎么编排到我身上来了,什么异姓兄妹,我和小天哥的关系见不得人么?”想是这么想,她也知道展凝儿这么说必有原因,因此就没做声。

  李玄成一听,慨然道:“既是夏姑娘的义兄,那明日李某就陪两位姑娘一起去各处衙门打探他的下落。”

  夏莹莹一听这话,神色顿时一霁,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徐麒云无奈地看了李玄成一眼,心道:“国舅爷,你凑的什么热闹啊,你从京城来,这南京城里认识你的就没几个,难不成你还每到一处。便亮一亮你的国舅爷身份?

  再说了,咱大明的文官最讨厌的就是皇亲国戚和太监,一见到皇亲国戚和太监,他们就跟斗鸡碰见了斗鸡似的,生怕错过这种出名立万的好机会,你以为他们会买你的帐么?”

  徐麒云暗暗叹了口气,原本还有点敷衍展凝儿的意思,如今这位不通世务的国舅爷也插了一杠子,他想不用心也不成了。

  ※※※※※※※※※※※※※※※※※※※※※※※

  刑部主事杨富贵坐着二人抬的绿昵小轿颤颤悠悠地往家里走去。后面不远处,一个年轻人牵着一头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滇马。马背上坐着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者,不远不近地跟着。

  马背上的那个老者眯缝着眼睛,阴恻恻地看了眼前边的绿昵小轿,腰更弯了些,低声道:“此人那儿,能打听到消息?”

  牵着马的少年人道:“冬长老,苏循天跟咱们说的很清楚,人是押到刑部的,我刚才一直在刑部门口盯着。这人就是从刑部出来的官,不会错。”

  马背上的老者轻轻点了点头,眯着眼睛又盯了一眼那顶绿昵小轿,轻轻捋了捋胡须。

  “老爷。您到家了。”

  两个轿夫停下轿子,一打轿帘儿,杨富贵弯腰从轿里走出来,两个轿夫便抬起轿子走了。

  杨富贵只是个刑部主事。家里养着轿夫未免招摇了些,所以他是租轿子,每日早晚只负责抬他上衙放衙。很多官职较低又喜欢摆谱的官员都是这样。

  杨主事迈着八爷步,一步三摇地正要进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杨主事不悦地回过头,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老头儿,头顶半秃,肉头鼻子,眯眯着眼睛,一副很不讨人喜欢的模样,旁边一个清秀少年扶着他,似乎是他的孙儿,便不耐烦地道:“你们干什么?”

  冬长老笑眯眯地问道:“请问,你是在刑部做官的?”

  杨主事突然神色一僵,眼神呆滞起来,用缓慢的毫无起伏的声调道:“是!”

  冬长老道:“有位名叫叶小天的典史,被人从贵州葫县送来,可是你们刑部收押了?”

  杨主事还是面无表情,缓缓地道:“叶小天……,我记得。此人并未关进大牢。”

  华云飞一听,急忙问道:“没有关进大牢?难道你们已经杀了他?”

  杨主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似乎这一刻除了冬长老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进任何人说话或者任何声音。冬长老也急了,忙问道:“他已经被行刑了么?”

  杨主事道:“没有行刑,他现在住在驿馆。”

  冬长老年轻时也是游历过天下的,这方面的见识比华云飞更多些,不由呆了一呆,奇道:“驿馆?他不是被押到南京受审的么,怎么住进了驿馆。”

  杨主事道:“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如今大局未定,谁来理会一个小小典史的闲事儿,这叶小天运气好,想必是没有大碍了。”

  他的思维虽被冬长老用蛊毒控制了,除了冬长老目无所见,耳无所闻,神情呆滞,但思维还是正常的,居然还习惯性地拽了句文。冬长老和华云飞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冬长老喜上眉梢地问道:“那馆驿在什么地方?”

  杨主事又目光呆滞地回答了,冬长老和华云飞便匆匆离开了。

  过了一阵儿,杨主事家的院门儿吱呀一声开了,杨家娘子从院里出来,奇怪地看了一眼呆立在门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前方路上正走得摇曳生姿的一位小娘子,气冲冲地扭住男人的耳朵,喝道:“给我进来!你个老东西,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什么?不怕丢了你的魂儿!”

  院子里传出刚刚清醒过来的杨富贵一连串的惨叫:“哎呀,娘子放手,放手哇!我没看,我没看什么小娘子啊!真是奇怪,我刚刚好象真的丢了魂儿,哎呀,我说的是真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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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 赈灾施粥


  石牌坊左右,各自建起了一片粥棚。棚下各自架了几口大锅煮粥施粥,四方难民闻讯而来,把粥棚围得满满当当。

  两家各有家丁维持秩序,大声吆喝着:“我家公子大发善心,拿出私财赈粥济民。你们都排好队,按顺序来,人人都有份儿,不要抢。那个人,你再不守规矩,就把你赶出去。”

  张泓愃昨日酩酊大醉,如今却已清醒了,他站在一张条凳上,眺目远望,不由大惊失色,道:“怎么这么多人?”回头再看看棚下堆着的粮袋子,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乔枕花在一旁打气道:“张兄,你不用担心,我看他们那边的粮食也不是很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张泓愃下意识地往徐小公爷那边的粥棚望去,恰好徐麒云站在一张条凳上,也正有些担心地往这边望来,两人目光一碰,立即像斗架的公鸡似的,冷哼一声,同时挺起胸脯,做信心十足状。

  关小坤跑到张泓愃这边看了看,又从人群里挤回去,笑逐颜开地对徐麒云道:“小公爷,我偷偷数过了,咱们有二十袋粮食,他们才只十五袋,嘿嘿,我看,到明天他们就没米可用了。”

  张泓愃道:“扯淡,就算他们大手大脚,有钱就挥霍,手头也该略有积蓄吧,怎也不至于连一天都撑不下来,想是今天只买了这么多,咱们大意不得。你算过了么,咱们几个凑起来的钱,若按一日十几袋米的速度。可赈几日之灾?”

  一旁芮清行抢着道:“五六天总是有的,小公爷放心,他们绝对撑不过咱们。哼哼,跳梁小丑,岂能登大堂之雅。萤虫之光,也能与日月争辉?”

  张泓愃那边,荆蒯指挥购粮。运粮,施粥。忙活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秩序井然起来,回到棚中一屁股坐到凳上,四下看看。忽然有所发现,道:“咦?老汤呢,还有那个小叶怎么都没来?”

  柳君央垂头丧气地道:“他们不来就不来吧,那两个家伙都是在馆驿里打秋风占便宜的主儿,能有几文钱,原也指望不上他们的。”

  叶小天和汤显祖还真的想去施粥现场看看,略尽绵薄之力,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因为他们一出驿馆。就遇到了冬长老和华云飞,耽误了。

  冬长老和华云飞昨夜问清了馆驿所在,再赶去馆驿时。已经过了亥时,馆驿关门了。两人既知叶小天住在这里,没有受到虐待,便也不肯硬闯进去,免得再给叶小天增加麻烦,是以把那几十个扮行商的勇士都找来。就在馆驿周围守了一夜。

  天明时分,汤显祖和叶小天带着太阳妹妹和毛问智一早出门。正要去轻烟楼前施粥现场,华云飞和冬长老就迎了上来。彼此见面,各自兴奋不已,叶小天道:“你们怎么来了,家里一切可好?”

  华云飞不认得汤显祖,便把叶小天拉到一边,道:“家中自然无事,大哥,我们这次来,带了三十几个勇士,你在这里没事吧,要不要救你回去?”

  叶小天摇头道:“京中出了大事,我这案子,只怕要拖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没必要反把一件小事搞成大事。如果我随你们离开,那就是负罪潜逃,这事儿就大发了。”

  叶小天把他和汤显祖的分析对华云飞说了一遍,华云飞对叶小天的分析不甚了了,但也听明白了此番叶小天到南京,乃是有惊无险的局面,登时松了口气。叶小天看看他和冬长老,担心地道:“你和冬长老都来了,遥遥怎么办?”

  华云飞道:“家里都安排下了,还特别嘱咐大亨帮忙照看呢,你放心吧,对遥遥,我们只说大哥你又带人进山剿匪去了,那小丫头乖的很。”

  叶小天听到这里,方才放心。

  葫县山上,偌大一座庄园,现在只有遥遥一个小主人了。

  天光大亮,遥遥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怔怔地躺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小天哥哥习惯性地赶来道早安,捏她的小鼻子,遥遥才突然想起,小天哥已经去山里剿匪去了。

  遥遥马上掀开被子跳起来,趿上蒲草的软底拖鞋,走到墙角洗脸盆前自己净面洗漱。罗月儿早就起来了,正在外间屋里忙碌着,听到屋里的动静,进来一看,遥遥跟小大人儿似的,正在自己洗漱净面,连忙赶过去伺候。

  被罗大亨特意派来照顾遥遥的桃四娘睡在外间,听到声音,忙也为遥遥张罗起早餐来。遥遥刷了牙净了面,来到外间屋时,丰盛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遥遥在桌边坐下,礼貌地道:“四娘,月儿姐,你们都坐,一起吃。”

  桃四娘和罗月儿都知道这位小主人的脾气,从不把她们当下人看待,因此也不推辞,便在左右坐了下来。遥遥看看天色,问罗月儿道:“月儿姐,什么时辰了?”

  罗月儿知道她想问什么,笑道:“你放心吧,先生巳时才到,还早得很呢。”

  遥遥听了放下心来,这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门口,大个子和福娃儿探头探脑地往里边看了看,圆滚滚的福娃儿就跑进来,亲昵地蹭了蹭遥遥的膝盖,大个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识趣地站在了外面,躬腰垂手的样子,瞧着特别可笑。

  “哥哥不在家,你们都要乖乖的,知道吗?可不许惹事,也不准下山,不要把院子里搞得乱七八糟的,要不然我会生气的。”遥遥伸出一根小指,点着福娃胖嘟嘟的脸颊叮嘱,福娃儿伸出大舌头,舔了舔她的小指,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遥遥越来越懂事了。尤其是跟着先生读书识字以后,她好象一下子就开了窍。不再像以前一样整天梦想着嫁给哥哥,刻意地按水舞的教诲。扮出一副大妇模样了,但是在她心里,哥哥依旧是她最亲的人,是用坚强的身躯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哥哥不在家,她不可以撒娇、不可以哭鼻子,她要格外的乖巧,让哥哥出门在外少操心。也许她的这种故作老成的成熟。在罗月儿和桃四娘眼中依旧是在扮小大人儿,显得稚嫩可笑。可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恩、爱与亲情。

  小天哥在遥遥那颗小小的童心里既是兄长也是父亲,更是她不甚了然只朦胧懂得一些的一生的依靠,而这些,她不需要外人明白。外人也永远不会明白。

  ※※※※※※※※※※※※※※※※※※※※※※※

  徐麒云本来只想派个人去帮夏莹莹打听打听那个叶小天的下落也就是了,谁知三国舅李玄成却自告奋勇要帮展凝儿和夏莹莹去寻找叶小天的下落,这一来徐麒云也不得不用心了,特意派了一个管事与他们同去。

  他们倒没有浪费太多功夫,因为他们去的第一个衙门就是南京刑部,那位管事亮出魏国公府的身份,马上被员外郎钱顺请进签押房询问来意。刑部每天经手的大案无数,一个小小典史的案子钱顺本不应该记得,但叶小天这事儿太特殊。这可是张江陵亲笔批示严办的,南京刑部为此颇为重视,谁知风云突变。现在反倒闹得不知该如何收场。是以他对此事记忆犹新。

  一听魏国公府过问此人,钱顺心里便是一惊,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果然通着天,张江陵亲笔批示抓捕,现在魏国公府又来过问,却不知魏国公府究竟是站在哪一边儿。

  钱顺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番。那国公府的管事比他还要油滑三分,答得滴水不漏。钱顺问了半天,依旧不得要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出叶小天现被安置在馆驿,听候上头处置。

  魏国公府的管事得了准信儿,马上起身告辞,李玄成和展凝儿、夏莹莹分别坐在外面的两辆车上,正在等候消息,听这管事说叶小天没有押入大狱,而是安置在馆驿里面,连忙又奔了驿馆。

  只是等他们赶到驿馆时,叶小天已经离开了,他们又扑了个空。而且那馆驿里的人也不知道叶小天去了哪里,展凝儿和夏莹莹执意要在馆驿里等他,李国舅对此倒是不置可否。

  他对莹莹一见倾心,只想亲近讨好,这馆驿之中风景甚是优雅,倒也是个绝好去处,便陪着她们留在了馆驿之中。

  这李国舅生性恬淡,自幼向道,经常跟家里说要出家修道,可惜这一颗道心自从遇见莹莹便立即沦陷了,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莹莹的一颗芳心何尝不是完全寄托在了叶小天的身上。

  叶小天此时已经和汤显祖带着太阳妹妹、毛问智、华云飞、冬长老等人赶到了轻烟楼外长街牌坊外的施粥棚。他们赶到的时候,张泓愃、乔枕花、柳君央等人正围在一起紧张地商量着什么。

  汤显祖和叶小天挤进去,汤显祖笑道:“很热闹啊,救助这么多灾民,善莫大焉。来来来,这是我和叶兄弟的一点心意,你们可别嫌少啊。”

  汤显祖掌上托着几锭散碎银两,这里边还真有叶小天捐出来的一部分,叶小天身上没钱,但华云飞和冬长老带了些,这时也拿出一部分聊表心意。谁知张泓愃等人看了一眼,虽未露出“嫌少”的模样,却是一脸的无动于衷。

  汤显祖奇道:“怎么,几位不是真的嫌少吧?”

  张泓愃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汤兄,灾民的数目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多,我看这十五袋米只够一天用的,原估计我们怎么也能撑着六七天,看这样子,最多四天,我们的私房钱就要花光了,你这点银子连半天都撑不下来啊。”

  汤显祖呆了一呆,道:“那咱们不是要输定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却马上想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顿足道:“那你们还只买一天的粮食?哎呀,你们这些甩手大少爷,真是不当家不知……,快!快去买米啊,粮价马上就得涨,再不买怕连三天都撑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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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章 我本将心托明月


  不出叶小天所料,当他们急急赶到粮店的时候,那粮店伙计正从里边出来,“啪”地一声把一张新的粮价牌挂在了门上,乜着眼睛向他们一瞧,一副“不好意思,你来晚了”的模样。

  “他奶奶的,有没有这么邪门啊?”张泓愃这几位公子哥儿从小就没下过厨房也没逛过店铺,都是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世祖,哪里想得到难民与粮食之间还有联动关系。

  眼见粮商坐地起价,张泓愃忿忿不平地道:“本公子还不买了呢,走,咱们另换一家粮店看看。”

  “且慢!”叶小天拦住他,苦笑道:“张兄,无商不奸啊,那不奸的都已倒闭了。眼下可拖延不得,还是赶紧买吧,用不了多久,这粮价还得涨。”

  张泓愃对叶小天倒是挺信任的,听了他的话,略一犹豫,咬牙道:“那就买!全都买成粮食,这些奸商,真他娘的生孩子没屁眼儿!”

  张泓愃一边骂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钱袋,有些肉痛地递给一个家丁,吩咐道:“赶紧去,全都换成粮食。”

  当张泓愃等人押运着粮食回到赈粥棚时,徐麒云带着关小坤和芮清行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嘲笑道:“怎么,瞧着粮食不如我那边多,一下子都买回来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吗?嘿嘿,想跟我斗,就等着从此退避三舍吧。“

  乔枕花和柳君央互相看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他们这一笑,把徐麒云等人笑得愣住了,关小坤讷讷地问道:“你们……笑什么?”

  蒯鹏有心不说,可实在是看不惯徐麒云得意洋洋的嘴脸,再说他们回来的时候那粮店已经又把粮价涨了三成,就算徐麒云他们马上赶去。恐怕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这粮价也涨了一倍了。

  蒯鹏便道:“难民进了城,米乡遭了灾,任是哪一条,都会引起粮价大涨啊,难道你们不知道?唉!有些人呐,还总以国之栋梁自居呢,动不动就嘲讽我等是一群纨绔,却没想到比我们还不明白民间疾苦……”

  徐麒云脸色大变,怔了片刻。再也顾不得蒯鹏的挖苦,立即冲关小坤和芮清行嚷道:“快!快去买米!你们这两个蠢货……”几个人匆匆便走,身后汤显祖等人放声大笑起来。

  张泓愃眉飞色舞地道:“小公爷,我可等着你在重译楼摆酒设宴了啊!”

  等到傍晚时分,徐麒云才带着关小坤、芮清行怏怏不快地回来,身后有家丁推着一车子粮食,比起张泓愃他们先前运回的粮食,看起来数目差不多。

  徐麒云他们赶去附近粮店时,恰遇到粮食再次涨价。他们不甘心被宰,又往更远处去去寻粮店,这一耽搁,粮价涨得更高了。等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要把钱全部换成粮食的时候,那些嗅觉灵敏的粮商又开始限购了。

  如此这般,他们花着高价,还得从不同的粮店一点点的购粮。这才抢购了一车粮食回来,要不然就凭他们几个人的家底儿,真比张泓愃等人殷实的多。

  一见他们回来。张泓愃等人少不得又是一通冷嘲热讽,可嘲笑过后张泓愃也是心里没底,低声埋怨蒯鹏道:“老蒯,你这人就是沉不住气,若是不点破此事,便任他们得意一天又何妨,到明日他们买的粮食更少,咱们就赢定了,现在看,胜负尚未可知呢。”

  蒯鹏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子,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汤显祖解围道:“你也不要埋怨老蒯了,若是晚上一日,不过是便宜了那些奸商赚的更多,这些大难民财的奸商当真是面目可憎。”

  张泓愃之所以施粥济民,其实是为了和徐麒云一较高下,倒不是真的如何悲天悯人,听汤显祖这么一说,便有些悻悻地道:“那些奸商固然可恶,可若因此败在徐麒云的手里,我这脸可就丢大了。”

  汤显祖看了看粥棚下的粮食,估量了一下,按照现在敞开了供应的情况,大概只够三天半的用量,而徐麒云棚下的粮食数量也差不多,双方都有人时不时就到对方棚下查看,想把米粥弄得稀点儿做做手脚也不可能。

  汤显祖蹙眉思索片刻,眼珠一转,兴冲冲地:“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我倒有个好主意!”

  张泓愃赶紧问道:“什么好主意?”

  汤显祖挺起胸来,得意洋洋地道:“募捐义演!”

  ※※※※※※※※※※※※※※※※※※※※※※※※※

  傍晚时分,粥棚最后一次施粥后便关闭了。

  汤显祖和张泓愃等人已经商量妥了明日在鸡鸣山下义演募捐的细节,叶小天自然也要参与。他喜欢听戏,可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粉墨登场,是以也是兴致勃勃。

  汤显祖与南京城里几家剧社都有联系,去何处借服饰,表演哪些曲目,谁来饰演哪个角色,大家一一商定,便各自分头准备去了。汤显祖去剧社借服装、锣鼓乐器等,叶小天让华云飞和毛问智、太阳妹妹跟去帮忙,自与冬长老返回驿馆。

  叶小天刚一进门儿,一个驿卒便迎上来,欠身问道:“叶大人?”

  叶小天答应一声,那驿卒便欢天喜天地叫了一声,一转身便风也似地跑开了。叶小天好不纳罕,这驿卒的什么疯,你既然在等我,总该告诉我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吧?

  叶小天和冬长老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到了自己住处,就见那驿卒眉飞色舞、叮叮当当地颠着十几枚大钱儿从院子里出来,后边紧跟着走出两人,叶小天一瞧那两人登时呆在那里。

  夏莹莹可不似叶小天一般反应,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茶都换了四次了,一见叶小天,不禁悲喜交加,欢呼一声“小天哥”,便似乳燕投林一般,忘情了扑进了他的怀抱。嘤嘤地哭泣起来。

  李玄成走得不及两人迅,此时刚从院子里出来,一见他心仪的那位姑娘扑在一个年轻男子怀里放声大哭,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这么大的姑娘,不要说是义兄,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该再有如此亲昵的举动吧。

  李玄成不悦地对展凝儿道:“展姑娘,你说那人是夏姑娘的义兄?怎么他们……”

  展凝儿看到夏莹莹扑在叶小天怀里,叶小天轻拍她的肩背,柔声安慰的模样。心里酸溜溜的,便道:“是义兄啊,可你没听说过,**好做饭,干兄干妹好做亲么?”

  李玄成一听,脸登时就黑了。

  “小天哥,我回红枫湖的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啊!一天至少两百次。”

  “才两百次啊,不够。我要三百次!”

  “我上午想你两百次,下午想你两百次,晚上再想你两百次……”

  “呕……”

  展凝儿和李玄成都听吐了。

  夏莹莹听了却是心花怒放,只觉满腹相思、别离之苦。全都值得了了。夷狄少女率直无邪的性格在她身上体现得一览无余,她根本不在乎旁边还有展凝儿和李玄成,只顾对叶小天问寒问暖撒娇卖痴,那双柔软的手臂缠在叶小天颈上就没拿下来过。是被叶小天半拖半抱地进的院门儿。

  如果李玄成初见夏莹莹时她便是这副模样,李玄成只怕早就鄙夷不屑地走开了,可这一天相处下来。夏莹莹那山间鸣泉、雪峰白莲般大异中原女子的清丽娇俏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心里,如今眼见莹莹如此娇憨,他只恨被她搂住的男子不是自己,又哪里生得出半分嫌隙。

  眼见夏莹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叶小天,根本把他当成了一段无知无识的木头,李玄成心头又妒又恨,一直以来自以为清静恬淡的修为都飘去了三十三天之外,只得咬着牙根向他们告辞。

  奈何夏莹莹痴缠在叶小天身上,对他的离去根本毫不在乎,叶小天摆脱不了莹莹,也无法起身向他告辞,只能抱以无奈的苦笑,李玄成心魔已起,看在眼里,只当是叶小天对他的嘲讽,更是心头暗恨。

  展凝儿苦笑着把脸臭臭的李国舅送出驿馆,回到房中一看,夏莹莹已经从痴缠在叶小天身边,变成了坐到他的腿上,展凝儿的俏脸登时也臭下来,双手插腰,没好气地道:“你们够了没有,当我是死人吗?”。

  叶小天这些天被人从葫县一路押解到南京城,乏是乏了些,可先前一通大补,那血气依旧旺的很,莹莹饱受相思之苦,如今久别重逢,再顾不得矜持模样,偎进怀里一通痴缠,那富有弹性的饱满臀丘那么一摇,叶小天差点儿擦枪走火,眼见展凝儿进来,不由长出一口气:“可算来了救兵。”

  叶小天赶紧在莹莹后腰处轻轻拍了拍,示意她站起来,夏莹莹这才不情不愿地嘟着小嘴儿从他身上离开。

  叶小天抖了抖袍子,收腹含胸地站起来,向展凝儿道:“这一番,可辛苦了你。”他已听莹莹说过如何从家里离开,自然要向凝儿道谢。可这一谢,远近亲疏便分明了,展凝儿心中难过,鼻子一酸,险险流下泪来。

  为情所苦的又何止是她一个,李玄成被展凝儿送出门去,未及寒喧几句,甚至未等他登上车子,人家便匆匆返回了,被魏国公府奉若上宾的国舅爷,在人家眼里竟不如一个小小典史。

  李玄成登上车子,怅然望一眼驿墙上探出的一枝凌宵花,恨恨地自语道:“我堂堂国舅,竟被她弃如敝履!轻人如此,着实可恼。”

  转眼想起她那可人模样,一鼙一笑,莫不撩动心头情丝,些许懊恼又如雪狮子见火般尽数消融了,只得怅然长叹一声道:“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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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章 如此义演


  晚饭之前,华云飞、毛问智和太阳妹妹就回来了,小院里顿时人满为患。

  用过晚餐后,叶小天便牵起莹莹的手,到馆驿中散步聊天。这馆驿中有不少官员都是带着家眷来的,妇人、孩子都有,叶小天与夏莹莹漫步其间,倒也不至于太过显眼。

  叶小天道:“你就这么跑出来,家里一定担心,他们一定会追到葫县向我兴师问罪的,一旦得知我的消息,也就能猜到你来了南京,恐怕他们此时就在来南京的路上了。”

  夏莹莹睨了他一眼,道:“你怕呀?”

  叶小天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嗯!我怕,我怕他们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夏莹莹听了,心中一抹柔情涟漪般荡漾开来,她轻轻偎依到叶小天身边,傍着他一条胳膊,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肩头,低声道:“我想你,我也不想老祖宗难过,不想爷爷和爹娘生气,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想见你。”

  叶小天站住脚步,轻轻环住她的腰肢,柔声道:“我明白,这是我的错。等我解决了眼下这桩难处,我就找机会回山一趟,跟那些老家伙摊牌,一定要他们答应咱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嗯!”

  夏莹莹抬起头,深情地凝望着叶小天,熠熠的目光在月色下仿佛一双黑宝石,柳枝婆娑,将阴影轻轻拂动在她如玉的颊上,美得不可方物。两人对视着,心灵似乎被无形的电流刺激着,一阵悸动。

  忽然,叶小天就环紧了莹莹的腰肢,俯身亲吻下去。

  莹莹唇舌的香甜,叶小天已不是第一次品尝,但每次都令他沉醉其中。莹莹整齐细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含羞草般闭拢起来,水润鲜嫩的唇瓣任由叶小天吮吸着,忽然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笨拙而热烈地回应起来。

  一番激烈的热吻,稍稍渲泄了两人的激情,叶小天的吻变得温柔起来,仿佛这么久的分离与思念,全都融进了这轻怜蜜爱的轻吻中,灼热的唇吻过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小巧精致的鼻尖。光滑腻脂般的脸颊,最后再度落在她花瓣似的唇上,吮住她怯怯递来的舌尖……

  “咳!”

  叶小天的手刚刚不受控制地摸向那饱满而富有弹性的翘臀,忽然一声轻咳传来,正紧紧偎依在一起的一双人儿就像一对交颈的鸳鸯突然被人投石入水,受了惊吓似的分开。

  展凝儿出现在不远处,好象完全不知道两人先前的亲密似的,用**的声音道:“莹莹,这儿一共三间房。咱们是住在这儿呢还是回魏国公府,要不然去附近客栈住下也好!”

  ……

  “嗯,左厢房,凝儿、莹莹、哚妮。你们三个住,好不好,稍嫌挤了些,不过还住得下。”

  “好!”

  莹莹和哚妮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神情说不出的相似,柔和地答应着,展凝儿臭着一张脸不说话。叶小天咳嗽一声。又转向另一侧:“老毛啊,你和冬长老睡右厢房吧。”

  毛问智毫无异议地道:“成!那云飞呢?”

  叶小天道:“出门在外,我摆的什么谱啊,我这间屋还算宽敞,难道叫你们三个挤在一起?云飞和我睡一间房好了。”一听叶小天这么说,华云飞,毛问智和冬长老自无异议。

  院子里隐隐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也不知是哪位骚人还在赏乐,分配了住房的众人纷纷散去,叶小天站在堂屋里,无语地望着自门口洒进客厅的一地清霜,心中也如那一地清霜般悲凉。

  三个姑娘一间房,这是老天根本不给我机会呀,我就是有南京城墙一般厚的脸皮、燕子矶般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偷摸进去哇!

  凝儿这死丫头,分明是怨恨我选了莹莹没有选她,把莹莹看得死死的,害得莹莹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似乎一伸手我就能摸到,偏偏遥不可及。怨我么?这事怨我么?谁让你亮出来的家世那么吓人,你要是跑江湖卖艺的,现在都在为我暖床了!

  苦哇!

  叶小天一声长叹,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寝室,就见华云飞正在为他铺床,一瞧华云飞那刚劲挺拔的背影,叶小天忽然又想到了那一夜哚妮铺床的香艳旖旎,于是走到桌边,斟满一杯凉茶。

  想了想,他放下茶杯,捧起茶壶痛饮起来……

  ※※※※※※※※※※※※※※※※※※※※※※※※※

  “咿~~呀~~~”

  蒯鹏扮的窦娥粉墨登场,说是戏场,也不过就是在鸡鸣山下闹市街头圈出来的一块空地,蒯鹏戴着纸壳糊的一副枷,泣泣悲悲地道:“大人呐,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

  叶小天扮的监斩官道:“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

  “好呀好呀!”

  夏莹莹拍手大赞:“小天哥哥唱的真好!”

  展凝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好什么好,他这是唱吗,这是念白。”

  这是蒯鹏扮的窦娥已经唱起来:“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得六出冰花滚似锦,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夏莹莹不高兴地嘟起嘴儿道:“小天哥这一场扮的是监斩官嘛,他要是扮窦娥,一定唱的好。”

  展凝儿拉着长音儿,揶揄地道:“是……,反正你小天哥做什么都是好的,要不然,昨儿晚上也不会有人半夜三更搂着我的脖子,跟小猪似的乱啃一气,还一个劲儿喊‘哥哥’了。”

  夏莹莹一听,脸腾地一下红了,好似明净的美玉突然染了一层胭脂,羞得左顾右盼。指着太阳妹妹道:“竟有这种事?哚妮,是不是你,快说,是不是你?”

  哚妮昨儿晚上还真做春梦了,听她这一问,不觉心虚起来,哪知道是不是自己梦中忘形,赶紧摆手,红着脸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没有呢。”

  展凝儿气道:“好了你们,赶紧募捐了!”

  汤显祖等人吹拉弹唱,叶小天和蒯鹏在场上卖力地演着,而展凝儿和夏莹莹以及太阳妹妹则是负责募捐的人。

  戏场旁边,杵着汤显祖手书的“募捐赈灾,群策群力”八个大字,夏莹莹和太阳妹妹一人胸前挎着一个募捐箱。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一个百姓见夏莹莹和太阳妹妹过来,马上就想溜之大吉,不想却被展凝儿拦住了退路。

  太阳妹妹甜甜地道:“大叔怎么称呼?”

  那百姓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叫萧千岳!”

  夏莹莹道:“好名字。大叔捐点款吧,行善积德,福报子孙啊!”

  萧千岳立即苦起脸道:“几位姑娘,不是我不想捐啊。现在的米一天一个价,粮店还限购,我家有十三口人,全靠我一个人赚钱养家。也很苦啊。”

  太阳妹妹瞪大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道:“哇!你家这么多人口,全靠你一个人养啊?那是真的很苦。”

  萧千岳道:“是啊是啊。我爹我娘,我家娘子,还有我,我五个孩子……”

  展凝儿冷冷地道:“大叔,这才九口人吧?”

  萧千岳道:“还有我家娘子的四个孩子。”

  展凝儿和夏莹莹、太阳妹妹一起瞪大了眼睛:“这还要分开算的?”

  萧千岳道:“是啊,我是续弦,娘子是再婚嘛。”

  夏莹莹恍然道:“哦,原来是前夫的孩子……”

  萧千岳叹了口气,道:“唉!穷人知道穷人的苦,这里还有三文钱,算是我捐的好了,多了真的没有啦。”

  萧千岳摸出三文钱,塞到太阳妹妹的募款箱里,摇头叹息而去。

  展凝儿道:“穷人能有几个钱,你们不会找那穿戴阔绰的人募捐么?”

  夏莹莹转眼一看,喜道:“这个有钱!”马上向一个胖得很圆润的员外迎过去,甜甜地道:“这位员外,灾民遍地,嗷嗷待哺,还望员外慨施援手,让他们有口饭吃啊。”

  那胖员外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你让我捐我就捐,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他上下看看夏莹莹,双眼一亮,微露邪意地道:“不过,如果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肯陪老夫睡一晚的话,你说捐多少,我就捐多少,嘿嘿嘿……”

  他一面说,一面便拿手去勾夏莹莹的下巴。夏莹莹还真没有被人调戏的经历,除了叶小天那一次,在那以前,她每到一处,都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堂兄弟护拥左右,哪有不开眼的敢调戏她,是以呆呆地站在那里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等那胖员外的手指都探到她下巴底下了,莹莹才惊醒过来,“哎呀”一声抽身便退,结果还是被那胖员外在滑溜溜的娇嫩颌下勾了一下。

  “你找死!”

  夏莹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抬腿一踢,正踹在他的裆下,踢的那胖员外哎哟一声就直了眼睛,佝偻着身子侧倒在地。

  夏莹莹甩开募捐箱,一双牛皮小靴毫不客气地向那胖员外招呼下去,太阳妹妹也一把丢开募捐箱,冲上去帮手,展凝儿自不用说,自己的好姐妹都被人轻薄了,还能看着?

  叶小天扮监斩官,端坐案后,刚刚举起一根红签,沉声喝道:“时辰已到,行……”

  忽见台下三女正围殴一位中年胖大叔,叶小天一怔,赶紧一提袍裾,飞快地跑过去,乌纱帽上两只桃叶状的帽翅一闪一闪的。正满面悲愤地跪地地上仰天等死的蒯鹏和举着鬼头刀扮刽子手的乔枕花也都愕然向他们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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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章 不如化缘


  叶小天跑到近前,急声问道:“怎么了,莹莹,出什么事了?”

  刚刚还提着裙裙像头愤怒的雌豹似的夏莹莹,马上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温柔的小猫,偎到叶小天身边,委委屈屈地道:“那个坏人轻薄我。”

  “什么?”

  叶小天一听勃然大怒,喝道:“闪开,你们俩闪开,让我来!老贼,竟敢轻薄我的女人,老子是募捐义演,又不是卖身,你这是找死啊!”

  叶小天那唱戏专用的厚底官靴“砰”地一下就踢在那胖员外的屁股上,胖员外立即痛得杀猪般尖叫起来。

  张泓愃等人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艺人,完全是一群戏迷票友,眼见这厢打的热闹,也不管什么募捐大戏了,锣鼓家伙登时换了一个曲调,铿铿锵锵地奏起了“打戏”的调子,围观百姓纷纷喝彩:“好哎!”一时掌声雷动。

  这厢更闹得不可开交,几个巡弋街头的捕快赶了过来,近来城中难民渐多,官府怕治安败坏,是以派遣了大批捕快每日巡弋街头,及时处理各种意外。捕快们提刀上前,大声喝道:“闪开,闪开,谁人街头打闹!”

  他们闯进人群,一眼看见叶小天,顿时便是一愣,眼前这人穿的……这是官袍么?却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官,根本不认识呀,有点像戏服。

  再一看旁边那三位姑娘,众捕快又是一怔,这三位姑娘一个比一个靓丽可人,看她们的气质举止就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姑娘,却不知为何抛头露面,其中两个姑娘还挽着袖子,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臂,当真够粗野。

  那胖员外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见那几个捕快如见亲人,马上叫道:“邢捕头,快!快把他们抓起来,他们这哪是募捐呐,根本是明抢啊,老夫不愿捐款,他们就大打出手啊!”

  那领头的邢捕头一听这话,顿时虎起一张面孔,喝道:“来人啊,把他们抓起来!”

  “谁谁谁,谁要抓人?”

  “窦娥”脖子上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根“斩”字令牌冲过来,往腰间胡乱摸了摸,噌地摸出一块“锦衣卫南镇抚司右千户所百户荆鹏”的腰牌,往邢捕头鼻子底下一杵:“你要抓人,我借你一个狗胆!”

  这些公伯侯的二世祖,成年以后大多在锦衣卫当差,蒯鹏就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平日也不用上衙当值,只领一份俸禄,但他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那些捕快们哪敢招惹这班豪门少爷,他们不主动出来惹事就谢天谢地了。

  最后那员外只能自认倒霉,跟着几个捕快灰溜溜地离去。

  这时候太阳妹妹突然一声尖叫:“哎呀,募来的钱都没啦!”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混乱之中两个钱箱都踩破了,里边为数不多的善款,也被看热闹的百姓捡得一干二净。

  ※※※※※※※※※※※※※※※※※※※※※※※※※

  临近黄昏的时候,汤显祖一行人精疲力尽,也不换下戏袍,便拎着锣鼓铙钹赶回施粥棚下,徐麒云那边早从这边的家丁、伙计口中得知他们今日去募捐义演了,瞧他们灰溜溜的样子,少不得又是一通嘲讽讥笑。

  徐麒云不在,这可是位小公爷,头一天为了赌局他亲自出面,在这站了一天,第二天就没有再来了,只让关小坤和芮清行在这里看着,这两人说起来也都是高官子弟,但为了拍小公爷的马屁,自然甘心做了狗腿子。可这两人此时也不在,自有他们府上的家丁和厨子在那里烹粥、施粥。

  张泓愃等人自重身份,当然不能跟人家的家丁下人计较,在棚下怏怏坐下,问道:“今日募得多少?”

  乔枕花数了数,答道:“不足一百文,嘿!就算此前募款箱不曾被人偷走,一共也不足三百文。”

  汤显祖讪讪地道:“往日里看戏的人挺多啊,却不想一到让他们捐善款的时候,就一个个不见了影子。”

  蒯鹏牢骚道:“这法子看来不成啊!老汤,好歹我也是个锦衣卫百户,这要叫同僚看见,少不得奚落我一番,真要募到了钱也就罢了,募不到钱还要受人奚落,我何苦来哉?”

  就在这时,关小坤和芮清行领着几个家丁得意洋洋地走来,后边那几个家丁抬着一口箱子,看样子极是沉重。他们到了棚下,把那箱子放在一张桌上,关小坤往这边示威似地看了看,一抬手便打开了箱子。

  “哗!好多银子!”

  棚下的人立即一片哗然,站在近前的难民们也骚动起来,张泓愃站起来看了看,见那口箱子里亮澄澄一片,果然全是银锭,不由变色道:“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他们家里给的零花钱?打死我都不信!”

  关小坤高声道:“乡亲们,都看到了么,这都是我们和徐小公爷募来救助你们的银两。一场洪水,满城饿殍,我等看在眼中,岂能无动于衷,你们放心,这个粥棚,我们会一直开下去,不叫你们饿死一人!”

  “善人呐,大善人呐!”

  许多百姓感激地跪下去磕头。

  芮清行向张泓愃这边傲然看了一眼,高声道:“有人自不量力,也学着咱们做善事呢。做善事是好事,可也得量力而行,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募来那点钱能买多少米?赈粥?拿去养鸡还差不多。”

  关小坤高声笑道:“哎,你知道就好,也不能说破嘛。人家本来就是在沽名钓誉,当然要做做样子啦。不过,就算是做做样子,好歹也算是在行善,咱们就不用太苛求了。”

  蒯鹏大怒,一瞪眼睛就要冲过去揍人,叶小天和汤显祖连忙把他拦住。夏莹莹气忿地看着对面那伙得意洋洋的人,道:“这些人怎么这样嘛,真是的,你们为了救人真的想尽办法了,我知道你们尽了心,不要在意他们说什么。”

  美人的宽慰,令几人大感舒心,可一想到赌局将要失败,张泓愃还是沮丧的很,怏怏地道:“这一遭只怕是输定了,奇怪,他们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银子,向他们家里老的求助?不应该啊。”

  蒯鹏想了想,道:“不错!他们能弄来这么多银子,必有蹊跷,我去查查。”

  叶小天道:“你怎么查?”

  蒯鹏道:“你以为我这锦衣卫是假的?哼哼,这点事儿我还查不明白,南京地头我还用混么。”

  轻烟楼上,一道皂色身影长身玉立,扶栏望向这边,无形的风,掠起他脑后的飘带,仿佛仙人凌尘,楼中一个怀抱琵琶的丽人葱指轻弹,望向他的眸子禁不住地露出一丝倾慕之意。

  只是,这丽人虽美,却也自知身份卑贱,在这样一位身份高贵、举止脱俗的贵介公子面前颇有些自惭形秽,不要说求个长相厮守,便只是一夕之欢,却也不敢稍萌妄想。

  那脱尘俗、天上仙人一般的佳公子,自然就是李国舅,远远的虽然听不见施粥棚处双方说些什么,对双方斗法的情形却也看得分明,眼见叶小天一班人落了下风,李国舅举起手中玉杯,轻呷一口,唇边露出淡淡迷人的笑意。

  正在抚着琵琶的乐伎被他迷人的微笑扰得芳心一乱,指下的乐音便有些凌乱。她赶紧定了心神,脸红红地向那白玉一般皎洁明净的公子偷偷一窥,却失望地现,人家根本没有回顾一眼。

  李国舅慢慢品着美酒入腹的滋味,心中略生得意。关小坤和芮清行募款的法子是他教的,他就是想让那位仙妃般绝艳无双的夏姑娘亲眼见到叶小天的狼狈和无能,他要让夏姑娘知道,他才是值得倚靠她的男人,他才是可以为这朵奇花遮风蔽雨的参天大树,而叶小天……

  李国舅的唇角倨傲地扬了起来:“不过是一截无用的废柴罢了!”

  ……

  “哎,要是人家的饰戴在身上……”夏莹莹为难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道:“我当时是假装沐浴,潜水离开湖心岛,偷偷上的二姐的船,没有贵重饰……”

  展凝儿摊了摊手道:“你好歹还有饰呢,我从来就不打扮。”

  叶小天笑道:“就算你们戴了饰,我也不能要的。咱们做善事,尽了力就好,总不能叫你们把心爱的饰物都捐出来。”

  张泓愃道:“不错!赢我要赢得光明磊落,输也要输得理直气壮。女儿家的心爱珍饰,将来都是要用做嫁妆的,张某要是靠你们捐出珍爱之物才赢了他们,岂不更丢脸了,我张某人才不屑为之!”

  这厢正说着话儿,蒯鹏一溜烟儿地赶了回来,连声道:“我知道了,我终于弄清楚了,我总算知道他们从哪儿捞来的银子。”

  几人赶紧围上去,一迭声道:“快说说,他们想了什么法子?”

  蒯鹏道:“你猜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银子?嘿!关小坤和芮清行居然去‘化缘’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道:“化缘?”

  蒯鹏道:“不错!关小坤他爹是吏部侍郎,芮清行他爹是刑部尚书,都是位高权重,小公爷更不用提了,他爹根本就是南京城的土皇上,关小坤和芮清行假借这几位父辈的名义招摇撞骗,去那些豪门权贵家里一一勒捐,这才弄来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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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休息日放在今明两天,每日各一更,望诸友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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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小天出招


  张泓愃拍案道:“好大胆,他们这么干,就不怕损了他们父亲的官声?枕花,你爹是御史,你看要不要……”

  张泓愃向乔枕花递了个眼色,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蒯鹏道:“张兄,咱们就算把这事儿给他们捅出去,他们顶多受到父辈的一顿责斥,而且赈灾行善,朝廷也是提倡的,纵然手段有些不妥,又能有什么严惩?可咱们却是实打实的输了啊。”

  张泓愃不耐烦地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蒯鹏道:“张兄,许他们做初一,就不许咱们做十五么?”

  张泓愃神色一动,道:“你是说……”

  蒯鹏道:“他们已经占了先机,不如明儿咱们也去各方权贵家里化化缘,划拉一圈儿弄些钱回来先挽回颓势再说。他们已经搜刮了一圈儿,总不能厚着脸皮再去搜刮一次吧?”

  “嗯……”

  张泓愃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几个伙伴,乔枕花和柳君央都点了点头。

  ……

  刑部员外郎钱顺皮笑肉不笑地听着张泓愃的慷慨陈辞,只管笑眯眯地呷茶,脑海中却在回想着昨日见到芮清行的情形:

  芮清行翘着二郎腿,一脸傲气地道:“钱大人,募捐赈灾,乃是仁义之举。小侄如今正全力以赴,可惜力量有限,只好向世叔你来求助啦。您要是让我空手而归,大人你三年任满,正谋求继续留任?”

  钱顺听他语含威胁,心中暗恼,却又不想为此跟尚书大人真起了什么芥蒂,只好强带笑容道:“好好好,这等善事义举。我自然是要参与的。却不知……捐多少合适,还望贤侄你给个数儿,呵呵,钱某也是靠俸禄过日子的人,多了只怕拿不出来啊……”

  张泓愃说了半天,见钱顺悠然出神,不禁问道:“钱大人?你在听吗?”

  “啊?哦,听到了,听到了,呵呵。好!好啊,做善事嘛,应该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攘义举嘛……”

  钱顺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张泓愃的老爹是兵部尚书,官儿再大也管不到他的头上,更重要的是。张泓愃的老爹就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这人不必得罪,却也不必在意,敷衍一下就是。

  乔枕花、柳君央、蒯鹏那里也都碰到了类似的情形。人以群分。小公爷和他那些朋友大都是手握实权的大官或者勋戚子弟,而张泓愃这伙人中之所以以张泓渲为首,就是因为他爹的官儿最大----南京兵部尚书。

  可管军的人对地方上的影响实在小了些,其他几人父辈的官职更小。而且他们认识的人,关小坤那些人也都认识,那些人已经去搜刮了一遍。这些官员缙绅都已有些不满了,乔枕花他们再去还能有好结果不成?

  如果是他们的父亲出面,这些人或还给些面子,只凭他们这些小字辈儿,那些人纵然官职比他们的父亲低些,却也不至于如此低三下四。南京城的那些缙绅也是这样,缙绅人家谁没个亲朋故友在朝里当官?却也不至于太把他们放在眼里。结果,张泓愃、柳君央等人兴冲冲而去,回来时却要么怒火满腔,要么垂头丧气。

  轻烟楼上,张泓愃怒气冲冲地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最多的才给了我二十两,现在已经粮价暴涨,斗米千钱,本少爷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

  柳君央幽幽地道:“知足吧,张大少爷,你还好啦。人家给你爹面子,还肯掏钱出来,你瞧我这……”

  柳君央捧起一堆衣物,道:“瞧见没有,这都是些尚书、侍郎啊,平时里我都是称伯道叔的长辈,也好意思一毛不拔,居然拿些旧衣服出来就把我打发了,还美其名曰赈灾济民,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柳君央把那堆鞋帽衣带愤愤地一扔,就见楼梯处脚步声响,乔枕花举着一副打开的画儿走上楼来。张泓愃惊诧地道:“乔兄,你这是做什么?”

  柳君央双眼一亮,道:“好一副观音大圣图,乔兄这般郑重,莫非这是什么古董?哎呀,不会是画圣吴道子的遗世大作吧?”

  乔枕花白了他一眼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不有落款么?吴道子,我呸!墨迹都还没干呢!”

  柳君央低头一看落款,不由念了出来:“通议大夫、协理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黄浩然!”

  乔枕花道:“喏,看见了?我还生怕我爹知道,趁着我爹今天不在御史台,这才去翰林院、御史台跑了一圈儿,向那些老先生们募捐,结果那些平日里没完没了的在笔头上忧国忧国的学士们就给了我这么一堆玩意儿。”

  乔枕花把肩头背着的袋子往地上一扔,里边露出好多画筒,乔枕花道:“一个个不是送的字就是送的画,这些玩意儿能当饭吃?黄大学士手头没有现成的作品,都不舍得掏银子出来,居然现写了一副!”

  乔枕花越说越恼,作势就要把那副画团成一团,叶小天手疾,一把将他摁住,道:“乔兄且慢!”

  乔枕花白了他一眼,道:“你喜欢啊,送你。”

  叶小天接过那副画,仔细打量起来,夏莹莹气愤愤地道:“小天哥,这破玩意儿你还看它做什么,可惜此去贵阳太过遥远,要不然我要家里帮忙,好过让你们低三下四去求那些无良缙绅和官员。”

  叶小天目光闪烁,微微摇头,黠笑道:“这世上只有坏主意,没有坏东西。只要能有个好主意,石头也能卖出金子价!”

  众人面面相觑,失望已经太多,他们不敢再抱着希望向叶小天询问了,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展凝儿看着叶道:“你又想出什么坑人的主意了?”

  ※※※※※※※※※※※※※※※※※※※※※※※※※

  各个衙门前面都会竖着几块板报模样的木板,上边还建有雨檐,有些需要公示与众的消息就会张贴在那上面。忽然有一天早上,出入各处衙门的人意外地发现在公示板上出现了一份非官方贴出的“揭贴”。

  先是有人浑不在意地看上两眼,登时被那“揭贴”上的内容吸引住了,再后来便广而告之,越来越多的人挤到公示板前去看,一时间各个衙门都开始议论起了张泓愃、乔枕花等人为赈灾筹粮举行义卖的事来。

  南京兵部尚书张乐天自然也听说了儿子的义举,听那小吏把衙前揭贴详详细细对他禀报了一番,张乐天挥手让那小吏退下,没好气地道:“这个小子,胡乱出的什么风头,他懂什么赈灾,居然还要义卖,真是不知所谓!”

  兵部左侍郎杨思笑道:“太湖大水,周围受灾百姓数十万众,朝廷虽然拨了赈粮,奈何正值朝廷多变之秋,诸事操作缓慢,借助民间之力赈灾济困,为朝廷分忧,好事嘛。令公子以天下为己任,是尚书大人你教导有方啊。”

  张乐天摆手苦笑:“这孩子一向只会胡闹,他能做什么正经事了。老夫只盼他不要把这赈灾义卖变成一场闹剧,贻笑大方,那就知足了。”

  驿馆里面,一处柳荫下面,展凝儿看看左右,虽然远处有人走动,还是有些心慌慌的瞅着叶小天,道:“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干什么?”

  叶小天嘿嘿地笑,一脸谄媚,好象一只摇着尾巴等着主人丢下骨头的小哈巴狗,他还搓着手,一副很怪异的神气,道:“凝儿姑娘,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展凝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险些被脚下堆砌的怪石绊倒,一跤跌到旁边的河沟里去:“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你有话好好说,别搞出这副怪样子来成不成,我麻得慌。”

  叶小天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不就是觉得有愧于凝儿,现在又有求于凝儿,所以表现得格外亲切了些么。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凝儿姑娘,你上次代表令尊为魏国公贺寿,对南京城的使相千金、命妇贵女们,也该结识了一些吧?”

  展凝儿警惕地道:“认识,干吗?”

  叶小天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看在展凝儿眼中更显猥琐了:“咳!那么,你这次来,怎么没跟她们见见呢?”

  展凝儿撇嘴道:“见她们做什么?一个个娇柔作态拿腔作调的,人家最不耐烦和她们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叶小天正色道:“凝儿姑娘,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一地有一地的风俗,一地有一地的习惯,中原女子娇羞内敛,自然不及贵阳女子爽朗直率,但同样不乏兰心惠质的好女子嘛。”

  展凝儿怯意渐去,没好气地瞪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小天凑上前去,道:“是这样,凝儿姑娘……”

  展凝儿往身前一指,竖起柳眉道:“你就站那儿说,别鬼鬼祟祟的。”

  叶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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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狮子抢绣球


  李玄成是皇亲国戚,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已然开始亲政,这国戚一脉的势力也就水涨船高了,虽说大明对国戚抑制的比较厉害,可是能跟太后说得上话的人,对皇帝多少总会有些影响。

  因此,魏国公见这位国舅爷与自己的幼子一见如故,乐得让他们多多来往。徐家多年来一直是勋臣第一家,可不全是靠祖上余荫,例代子孙都很注意经营人脉,所以这些天,徐麒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陪伴李国舅。

  施粥赈民那事儿,徐麒云只去过一次,然后就全权交给关小坤和芮清行负责了,他只管每日陪伴李玄成游山玩水。可这两天李玄成似乎有什么心事,时常精神不振、闷闷不乐,徐麒云就更上了几分心思。

  这日约李玄成出来,徐麒云暗忖一连去了几处名胜,李玄成都不感兴趣,去逛秦淮河,群雌粥粥,“百花”争艳,这位国舅爷还是看不入眼,想来真是因为自幼醉心于神仙术,一心求道的缘故。

  既然这样,他对名山大泽必然会感兴趣,徐麒云便想带他去栖霞山一游,两人走过院落,院旁几个轿夫坐在那儿聊天,闲谈的几句话偶然传入他的耳中,徐麒云一听,猛然站住了。

  就听一个轿夫道:“今儿早上抬咱们老爷去守备府,听刑部芮尚书府上的轿夫说,兵部张尚书公子要在百膳楼搞什么赈灾义卖,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卖东西我听过,义卖还是头一遭儿。”

  另一个轿夫道:“少见多怪,所谓义卖,还是卖东西,只不过这卖东西的钱,都是用来做善事的,不能落入自己腰包,是为义卖,听说杭州府当初为筹抗倭军饷,就有人搞过这玩意儿,不新鲜。”

  徐麒云道:“你们说什么,张泓愃要搞义卖?”

  那几个轿夫这才发现小公爷走过来了,赶紧起身行礼,连声称是。徐麒云冷笑一声道:“这几个小子倒能折腾,义卖?他们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卖的,就凭一个做善事的由头,就能让人乖乖掏钱?”

  李玄成微笑道:“徐兄,我看这栖霞山不去也罢,不如去看看他们如何义卖,倒比游山玩水更有趣些。”这话正中徐麒云的下怀,徐麒云道:“既然国舅也觉得有趣,咱们就去瞧瞧。”

  当下徐麒云和李玄成便骑了马,带了七八个侍卫,向百膳楼赶去。

  百膳楼外,舞狮队、舞龙队在锣鼓喧天声中卖力地表演着,四周聚集了无数的百姓,人山人海。

  须臾,场中又燃起了鞭炮,硝烟滚滚,震耳欲聋,许多小孩子捂着耳朵尖叫欢呼,等那鞭炮声一停,顾不得大人的提醒警示,便一窝蜂地冲上去,踩着满地的鞭炮碎屑,捡那没有炸响的臭子儿。

  关小坤和芮清行袖手站在路边,看着如此盛大热闹的场面,关小坤失笑道:“他们在搞什么,这么折腾,就不怕没人买账时下不来台?”

  正在这时后面有人拍了关小坤的肩膀一下,关小坤回头一看,见是徐麒云和李玄成,不由惊喜地道:“哎哟,小公爷,国舅爷,您两位怎么也来了?”

  徐麒云皱着眉头看看百膳楼,道:“这不是你家的产业么,怎么借给他搞什么义卖?”

  身处江南的官宦人家大多经商,但经商毕竟是贱业,不好宣之于口,尤其是利用官员身份的便利为自己牟利的,就更要隐秘些,是以就连芮清行都不晓得这间酒楼是关家的产业,听到这里不由诧异地看了关小坤一眼。

  关小坤道:“这间酒楼平时也不是我在打理,我也不晓得他们租下来要在这儿搞义卖啊,这不我也是偶然听闻此事,才赶来看看么。不晓得他们想卖什么,听说此前他们去往缙绅权贵家里募捐,被人家用些破烂儿就给打发了,不会就是义卖那些破烂儿吧。”

  说到这里,关小坤忍不住笑出声来,李玄成轻摇折扇,微笑道:“想知道他们究竟要搞什么鬼,看看不就知道了,走,进去瞧瞧。”

  关小坤一听,忙道:“国舅爷想看热闹,那好,我马上给您安排一处上好的雅间!”

  李玄成道:“不!咱们就坐大厅!”说完折扇一收,当先走去。关小坤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忙道:“对!对对对!咱们就是要亲眼看着他们丢人现眼!”

  叶小天指挥着整个义卖活动的进行,根本没有注意李玄成、徐麒云等人的到来,叶小天拍着胸脯向张泓愃保证过,按照他的主意,一定可以筹来大笔银钱,张泓愃等人听了之后,也觉得叶小天这个主意非常靠谱,所以特意选择了这“百膳楼”搞义卖。

  这百膳楼就在重译楼不远处,据说百膳楼的大师傅就是重译楼里退休的官厨,或许就算是重译楼的大厨也未必就比金陵城里其它大酒楼的大师傅烹调的饭菜好吃,但是胜在难得,这厨子以前做的菜,可是只有外宾和接待外宾的官员才能吃到的,物以稀为贵嘛,所以这百膳楼的生意还不是一般的好,叶小天听张泓愃介绍之后,就特意选择了此处做为义卖现场。

  叶小天道:“好了,差不多了,让舞狮队进大厅,把看客们引进去,咱们这就准备……”

  他正说着,忽然一阵馊臭味传来,叶小天不禁掩住了鼻子,抬眼望去,却见两辆运垃圾泔水的车子从旁边经过,臭味传来,众人纷纷掩鼻闪避。叶小天道:“怎么这个时辰还有人运垃圾泔水。”

  蒯鹏是锦衣卫,对此了解一些,道:“难民越来越多,为防出现意外,南京城已不准再有难民涌入,因之进出都困难了许多,是以这段时间,城中的马桶、垃圾、泔水桶等运出城一次耗时极多,一早上是运不完的,拖到下午的都有。”

  这时候那运泔水的车子已经慢腾腾地驶了过去,叶小天挥了挥面前难闻的气味,道:“好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两头金睛雄狮且舞且行,向大门洞开的百膳楼内舞去,一进大门,就是一道长长的门厅过廊,门厅过廊左右各有一间空房,那是客人的车夫下人等候主人的所在,一向都用坐屏隔着,今日百膳楼被包了场,那两厢自然是空的。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跟了进去,百膳楼内披红挂彩,两侧杵着八个大字,还是汤显祖亲笔所写,只不过从“募捐赈灾,群策群力”,变成了“义卖赈灾,群策群力”。

  大厅最前方有一个高约三尺直径三丈有余的圆形台子,那是唱戏唱曲儿的所在,台下本来有许多散席,如今排得很是整齐,两只舞狮就从两排桌椅间宽宽的过道舞向前去,一个雄狮抢绣球,人立而起,定在台前。

  台上帷幔一拉,一身青衫、颇显俊俏的叶小天堪堪出现,恰好处在二狮抢绣球的中心位置,那颗大红绒球仿佛就挂在他胸前似的,这个亮相颇为帅气,登时赢得了一个满堂彩。

  这百膳楼高有三层,二三层都是雅间,一层大厅上方的空间是一直通到楼顶的,二三层的雅间环绕于四周,朝向大厅的一侧都用金钩挂着帷幔,若是想看大厅中舞乐,便钩起帷幔,想安静叙话就放下垂幔。

  此时那些帷幔都是挑起来的,每一处雅间里,都有一位衣着华美的大家闺秀,旁边还侍立着两三个丫环侍婢,那些大家闺秀们或手摇团扇、或拈着果脯,好奇地望着下面大厅。

  其中只有一间雅室里坐着三个人,三个人都临窗栏而坐,关切地看着楼下,正是展凝儿、夏莹莹和太阳妹妹。

  叶小天春风满面地向台下众百姓拱手道:“多谢各位仁人义士前来捧场,咱们这场赈灾义卖,现在就算是正式开始啦!”

  两头雄狮把狮头一摇,将那颗红绣珠望空一抛,狮口一张,突地喷出两个焰火花炮,烟花喷溅,花炮炸响,叶小天右臂向空一探,恰好把那只由空中坠下的红绣珠的缨络抓住。

  烟花散去,两头雄狮已经绕到后台,台上独留叶小天一人,手中擎着一颗红球。

  “哇!小天哥好棒啊!”

  夏莹莹做西子捧心状,两眼红心闪闪。

  太阳妹妹虽未说话,可是看她激动的两颊绯红,也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了。

  展凝儿撇撇嘴,向她们泼冷水道:“这是义卖,又不是唱戏,出风头!真无聊!”

  说是这么说,她又往台下看了叶小天一眼,心中暗道:“这个该死的臭家伙,还真的……挺潇洒、挺……好看的呢!”

  眼见叶小天如此一幕,李玄成和徐麒云不约而同,一个向下撇起左唇角,一个向下撇起右唇角,同时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时就只是桌椅板凳一阵乱响,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轰轰隆隆地退场了,如同退潮一般,逃得比准都快。什么义卖,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这是为了赈灾,既然是赈灾,想必是要钱的,他们生恐逃得慢了就会被人宰上一刀,是以争先恐后,落荒而逃。

  李玄成和徐麒云坐在侧厢座位上,听到旁边的动静,扭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见此情景,关小坤捧腹大笑,芮清云已经笑的打跌,坐都坐不稳了。二楼三楼的那些闺阁千金们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一位姑娘手中拈着的果脯失手跌落,从三楼掉下来,被抢着退场的百姓一脚踩个稀烂。

  张泓愃见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低声对柳君央道:“我说小柳,小叶子这一招究竟行不行啊!再要失败,咱们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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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各取所需


  对台下出现的状况,叶小天不以为然,依旧稳稳地站在台上,待喧哗嘲笑声渐渐消停下去,才朗声说道:“各位,今天的慈善义卖,一定会有一些你们意想不到的贵客前来,只是……贵人嘛,自然都是比较忙的,所以会晚一些……”

  李玄成听到这里,脸现狐疑之色,低声自语道:“瞧他如此笃定的样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时,叶小天突然往台下一指,笑道:“喏,这不,已经有贵客到了。,, ”

  徐麒云等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张泓愃等人也是精神大振,马上站了起来。

  酒楼门口,两个身穿圆领便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其中一个拿着扇子,把鼻子以下都遮起来了,另一个戴着**一统瓜皮小帽,一直低着头,好象正在地上找蚂蚁。

  进入大厅以后,这人才以袖遮面,悄悄抬头。两人一个对视,登时一愣,虽说两人都只露出了上半边脸,可是他们是极熟悉的人,天天在一个衙门里办公,还能认不出来?

  “钱员外?”

  “燕郎中?”

  别误会,这员外不是那缙绅富贵人家的员外,这郎中也不是那挂牌问诊的郎中。这位员外,是刑部员外郎钱顺,而这郎中,则是刑部郎中燕起。

  钱员外道:“嘘……”

  燕郎中也道:“嘘……”

  钱员外尴尬地道:“低调,低调!”

  燕郎中道:“是啊,是啊。”

  二人一齐转身看向厅中,齐齐吓了一跳,原来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就连头顶上那些二三楼的雅间里都有人看着他们,二人赶紧低下头,灰溜溜地找个位置坐下。

  芮清行远远地看着。有些疑惑地道:“那个胖老头儿有点眼熟,怎么一时想不起来呢。”

  这时候,陆续又有一些人进入大厅,钱员外和燕郎中也在悄悄打量四周,见陆续在周围坐下的人大多不认得,过了半晌,钱员外忽然轻轻“啊”了一声,道:“那个人,那个人我认识,好象是太仆寺方大人家的管家。他来干什么,莫非也想参加义卖?”

  燕郎中偷偷看了一眼,纳罕地道:“不会吧,就算太仆寺富的流油,也轮不到他一个太仆寺官员的管家发威吧,他能有多少积蓄,他……”

  说到这里,燕郎中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懊恼神色。这时。钱员外也明白了,看一眼燕郎中,恨恨地低下头,暗骂自己:“我真蠢呐。何必亲自出面,派个管家或者亲眷替我来不就好了?幸亏还有燕郎中给我陪绑……”

  台上,叶小天早把那红绣球放到一边,眼见陆陆续续有许多人像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儿进来。各寻座位坐下,也不等那些位置全都坐满,便道:“各位。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缺衣少食的灾民,正盼着善心人士去解救他们,时间紧迫。今天我们拍卖的这些东西,说贵不贵,说不贵也贵。说它不贵,是因为它不值多少钱,说它贵,是因为捐献它的人,献出的是一片爱心!我们今日拍卖的,就是这些善心人捐出的东西,一会儿在座的各位可能会有人看中同一样东西,那样的话就价高者得啦。规矩就是这么简单,好啦,义卖现在正式开始!”

  毛问智双手托着一条陈旧的腰带走上台去,关小坤“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李玄成却不再悠然自若地摇扇了,他的眉头锁成了一个大疙瘩,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叶小天接过那条腰带,双手托着,向台下展示了一番,高声道:“诸位,你们可知这条腰带是什么人的?这是吏部右侍郎孟大人捐出的腰带,是孟大人亲身用过的腰带!”

  叶小天道:“孟侍郎就是系着这条腰带参加科考,一举中榜的。”

  毛问智大声帮腔道:“对!”

  叶小天道:“孟侍郎当年任监察御史巡按山东,就是系着这条腰带微服私访,一举扳倒为恶的当地权奸,扬名天下的。”

  毛问智道:“对!”

  叶小天道:“孟侍郎就是系着这条腰带,步步高升,直至成为吏部侍郎的。”

  毛问智道:“对!”

  “不对吧……”

  展凝儿轻轻鼙起了眉毛,小声对夏莹莹道:“穿官袍的时候,应该有专门配合官服的腰带啊。”

  夏莹莹双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叶不出的好看,听展凝儿在耳边这么一说,便不以为然地道:“嗨!管它呢,做生意嘛,当然得往大里吆喝喽!”

  展凝儿:“……”

  台下,叶小天历数了这条腰带陪伴孟侍郎走南闯北所立下的无数丰功伟绩,以及伴随他步步高升的仕途历程,最后说道:“孟侍郎不日就要调往京城,到京城吏部任职了,骤闻太湖大水,心忧地方百姓啊。可孟大人两袖清风,家无余财,这才忍痛割爱,将这条伴随他一生的腰带捐献出来,希望各位善心人士踊跃出价,您买下来的可不仅仅是一条腰带,天地有灵,您的义举善行,必得苍天厚报!起价,一百两银子!”

  钱员外咳嗽一声,以扇遮面,大声道:“一百一十两。”

  旁边燕郎中马上道:“一百二十两!”

  钱员外偷偷横了燕郎中一眼,道:“一百三十两!”

  燕郎中小声道:“钱员外,孟侍郎对我有提携之恩,他的腰带拿来拍卖,要是无人问津,孟侍郎面上须不好看,我若佯装不知此事,孟侍郎面前也不好说话,你就高抬贵手,让给我吧。”

  钱员外道:“燕郎中,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当年咱们俩一块儿进的刑部,都任主事。如今您可比我官职高。要论资历,我也早该再升一步了,奈何上头一直没有空缺,如今孟侍郎要往京城任职,我正想活动活动,事关前程,你看……”

  燕郎中:“一百四十两!”

  钱员外冷哼一声,道:“一百五十两!”

  旁边有人高呼一声:“两百两!”

  这一下,钱员外和燕郎中都没了声音,两百两银子,他们当然拿得出来,只是别人是派了管家或者亲友乔装而来,可以尽情地喊价,他们两个是冒冒失失自己来的,如果这价喊的太高,不合适啊。

  最终,这条腰带以三百四十两的价格成交了,买腰带的人钱员外郎和燕郎中都不认识,估计定然是哪个官员的亲友或管事。

  说实话,要谋官职,三四百两银子是绝对不够的,可这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否则你有钱都未必能搭上人家这条线,想给人家递钱的人多着呢,人家未必会收你那一份。

  如今却不然,太湖水灾,张泓愃等人四处募捐,这些官绅随便拿些破烂就把人打发了,事情到此原也没有什么,谁能想到张泓愃等人竟然“废物利用”,搞起了义卖啊。

  如果这些破烂卖不出去,这些捐物的官员必然名声受捐,落一个为富不仁的骂名,于他们脸面上极不好看。可如果真有人高价买下,那又不同了,于这捐物的官员而言,他是两袖清风,而东西卖出去了,百姓得到了实惠,也会念他们的好。

  当然,总会有人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别人高价买些破烂是变相贿赂,巴结奉迎上官什么的屁话,可是在赈灾济民的大义名份面前,谁敢公开说这样的话,那就是要“千夫所指、自取灭亡”啊,他们顶多腹诽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而这些捐物的高官大员们不可能不关心一下这场事关他们名誉的义卖会,究竟有没有人买走他们所捐的物品,花了多少钱,这样一来,再想和这位高官权贵搭上线,那就容易多了。

  叶小天又捧出一方磨损严重的砚台,朗声道:“这块砚台呢,是崇正书院山长、南京督学孙逸飞先生所用之物。”

  叶小天没有再多做介绍,就这一句话就够了,官员们都有儿子,想要儿子有出息,最好的路甚至是唯一的路就是科举,而要走科举,就绕不开学政大人这一关,想必会有很多官员愿意花上一笔钱,为他的儿子做笔感情投资的。

  “三百两!”

  叶小天甚至都没有提出底价,直接就有人报了个三百两的价格,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三百五十两!”

  “四百两!”

  价格喊上五百两时,只剩下两个竞争者了,两人战意凛凛地盯着对方。

  其中一人道:“这位仁兄,孙先生是我家公……是犬子的恩师,为人弟子,要是连恩师的账都不买,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为了犬子,这副画,我志在必得!”

  另一人道:“不好意思,舍弟正要拜到孙先生门下求学,还有比重金买下方先生的雅物更好的见面礼吗?还请仁兄你高抬贵手。”

  “不抬!五百五十两!”

  “你不抬也得抬!六百两!”

  ……

  张泓愃坐在一边,张口结舌半晌,猛地一拍大腿,笑骂道:“这样都行?哈哈,叶小天这小子,有一套啊!”

  华云飞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听到张泓愃这句话,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有一套?我大哥还有第二套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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